“母亲记错了,我与父亲并不相像,别人倒是常说,我的脾性与母亲第二任夫君十分相似。”
“我不会记错关于你生父的任何事。”
“母亲已经与父亲多年未见,父亲死前,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你对父亲的印象不会有我对父亲深。”
崔韵时听见谢流忱笑了一下:“何况母亲怎么会将父亲的事记得那么清楚,他是个虚荣自负、徒有美貌,被你抛弃,却还痴心妄想着你能回头,空等十二年的蠢货,这样的人怎么配母亲记那么久。”
崔韵时还是第一次听谢流忱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明仪郡主似乎哑口无言了一阵,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许多:“你不要因为娘和你父亲的事钻牛角尖。和离并不是什么坏事,我做的选择确实辜负了一些人,但我事后都立刻弥补了他们,只是他们求的有些东西我给不了。”
明仪郡主叹一口气:“韵时是个很不错的孩子,我如今也不想再问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娶她。只是你若对人家无意,不如和离,给几千两银子,再补贴她几处宅院,算是好聚好散,没必要把人拘在谢家磋磨。”
“母亲说笑了,我不像母亲会与原配和离,另娶新欢。我是不会和离的,终我一生,都只会有崔韵时一个妻子。”
“她聪慧灵巧,不像我的父亲那样蠢笨,所以我们一定会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的。”
“这是两回事,你为什么总要把我与你父亲,崔韵时与你混为一谈?”
“而且难道你觉得你们这对夫妻,比我与你父亲要好多少吗?我看你们还不如我!”
明仪郡主一开口就比先前激动许多,但说到最后又硬生生把语气软下去。
崔韵时听出这场对话本质近乎争吵,说到后来全是这对母子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只是这二人说话时声音都很克制,克制得仿佛在冷静地捅对方刀子。
人人都知道明仪郡主第一任丈夫出身平常,就是个相貌分外出众的平民。
他被郡主看中,一朝飞上枝头,明仪郡主曾带他回京拜见父母,他在京中只露过几次面,关于他美貌的传言却在京城传了十多年,至今都为人津津乐道。
人人都说,那男子长得再好看,纳为夫侍图个乐子也就罢了,怎么能娶作正夫。
一个山中村寨里的平民能有这样的造化,当时人们都感慨,不知该说是脸蛋改变命运,还是明仪郡主要美人不要权势,放弃家中的安逸生活,连京城这个自小长大的繁华之地都不回,一门心思地和那人在南池州过日子。
虽说出格了些,但是明仪郡主能舍下京城里的富贵,长留南池州这偏远之地,对此人定是真爱无疑。
因为明仪郡主此举太过离奇,还有人说他是苗疆养蛊人的遗族,明仪郡主如此痴迷他,是被他下了蛊,迷惑了心智。
然而仅仅过了六年,明仪郡主便孤身返回京城,没有带上那位真爱,从此再也没回南池州。
四年后,她身边忽然冒出了个孩子,便是谢流忱。
据说之前明仪郡主和离后,他一直留在父亲身边,如今父亲过世,他就上京跟随母亲生活。
那时年仅十岁的谢流忱回到谢家后,读书、考学、做官,像每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一样,在南池州生活的那些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谢流忱说官话时没有半点南池州口音,从未显露出爱吃南池州的食物,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的生父。
如果崔韵时不是今日听到这对母子的争执,她也无法确定那些岁月久远的传闻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也许和谢流忱有关的事都是这样,他们夫妻多年,崔韵时虽然一直都在观察他,也根据他的行为做出了一些结论。
可即便如此,崔韵时也不能说自己真的了解他,她有时候觉得,她对谢流忱的所有看法也许都不准确。
他这个人对很多事都态度平平,这样可以,那样也可以,所有才时常给人他很温和、很好说话的错觉。
他是一团缭绕的雾,没有固定的形态。
只有他对谢燕拾的感情和爱护,是直白确凿,永不改变的。
这是谢流忱这个淡薄无情之人身上唯一色彩鲜明的地方。
如果崔韵时不是他的妻子,不是被他牵扯进谢家,过得憋屈又苦闷的那个人,她会欣赏他们兄妹的这份深厚感情,友善地祝福他们永远亲厚。
可是她现在深陷在这个家中,拼命挣扎想保全自己的颜面,只觉得他们这份感情压着她的脊梁骨,压得她快趴到地上去。
凭什么她要做他们兄妹感情的柴火,他献祭给她妹妹的祭品。
是谢燕拾自己执意要嫁给白邈,不是崔韵时逼她嫁的。
谢燕拾婚姻不幸,为什么要牵连到她身上。
而且谢燕拾出身这么好,和离了便天高海阔。
她明明有一百条退路一千种选择,她却执意不肯与白邈和离,依然选择磋磨崔韵时出气。
谢流忱明明知道这一切,他又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为崔韵时做,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给谢燕拾收拾闹大了的残局,却轻飘飘地将她的感受拂到一边。
夜风吹得她心底一阵发冷,崔韵时依旧坐得很端正,时刻保持端庄的仪态是一名贵妇最基本的要求。
这些繁琐又无实际意义的要求有时候令她窒息,有时却让她感觉自己的人生还在可控范围之中,至少她有努力的方向。
似乎她做好了这些,她的人生就还有变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