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吧?我看折子,世祖与他的交情很不错,我还当是过命的兄弟……”姬未湫纳闷地说完,又自言自语:“难道最后反目成仇了?”
“嗯。”姬溯缓缓道:“李云修,名狂,本为世祖伴读,太元一十年授命远赴辽源府为知府,太元一十三年归燕京,太元一十四年领镇北将军衔,镇守北疆,大败北玄,太元一十八年归,授超一品镇国公,太元二十一年,行刺世祖,当场格杀,灭九族。”
前面姬未湫听着觉得没毛病,标准的宠臣路子,去的都是紧要的地方,最后手握重兵,实权派的人物,但是他想不明白,这人好端端的,看上去和世祖皇帝关系又不错,回来就回来呗,他行刺世祖干什么?如果舍不得大权在握的滋味,他要反,在北疆就能反,何必等回来刺杀?
世祖在位时国家天灾频发,国力可以说是本朝建朝至今最弱的时候,那会儿能大败敌国数回,不可能全靠兵力远高于北玄造成实力上的碾压,硬性条件凑不足,那就只能靠主将补齐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没脑子的人。
姬未湫一手倚在枕上,翻开了奏折,他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本奏章。世祖的朱批殷殷在目,不过十年,面目全非。
他侧脸看向对放在一旁的十来本奏折,他有些预感,或许这十来本奏折,就是这位超一品镇国公的一生了。
姬未湫叹道:“……好可惜。”
姬溯亦是倚在枕上,他一手点了点殷红如血的朱批:“为何这般说?”
姬未湫看着近在咫尺的姬溯,“一员将才,就此折损,自然可惜。”
“其他的我先卖个关子!”姬未湫扬了扬下巴,“等我看完了再跟皇兄说。”
“也好。”姬溯道。
姬未湫伸手欲取过奏折,不想指尖擦在了姬溯的手背上,重重地划了一下,姬溯下意识反手捉住他的手,姬未湫抬眼望去,便见姬溯定定地看着他。
于此日月混淆之间,明暗混为了一体,姬溯眼神幽邃而深远,姬未湫看着他,一时居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圣上,该起了。”门外庆喜公公低声通传道。
离谱!
就他妈离谱!
姬未湫倏然惊醒,略有些狼狈地别开了视线,又赶忙伸着脖子去看姬溯的手:“哥,你没事吧?!刚刚不小心……”
姬溯松开了他的手,状若未觉:“无妨。”
姬未湫作势起身,却听姬溯道:“进。”
吱呀一声,碧纱橱门打开,姬未湫只能坐了回去。庆喜公公迈着小碎步跨了进来,又有六名宫人低眉垂目燕翅而入,烧灯挑帘,整个碧纱橱变得通透明亮,庆喜公公捧着衣物上前,面上带着三分恰到好处的笑容:“请圣上、殿下更衣。”
小卓公公也捧着衣物近前,姬未湫低头见自己那一身衣服已经是皱得不能看了,反正兄弟二人也无甚可避讳的,姬未湫有点担心地瞅了一眼姬溯的方向,脱了外衫换了一身簇新的。
“呦!圣上,您手上这是怎么了?”忽地,庆喜公公惊叫了一声,姬未湫听见再也没忍住,三两步就到了姬溯身边,看他手上到底如何。
当时碧纱橱里太暗,他以为碰不到,也没有收放力道,但往往是这种无心之间的碰擦最是厉害,莫说是指甲,就是一张柔软如棉的纸有时都能割掉一块肉去。
姬溯食指根部侧面多了一条寸长的红痕,渗出两个微小的血点,在素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姬未湫咋舌,难免有些紧张。这其实是小伤口,搁在他自个儿身上估摸着也就看一眼就算了,多看一眼都嫌娇气。可这是谁?这可是他哥!搁他哥身上,再小的事情也是大事,亏得是他划到的,换了他人,别说是宫人了,就是后妃都够喝一壶了。
庆喜公公:“圣上,这……”
姬溯抽回了手,长袖垂下,就此掩去:“不必声张。”
“圣上,好歹用些玉露膏……”庆喜公公担忧地说。
姬溯微微颔首,庆喜公公这才住了嘴,转身去取了一方碧玉制成的小匣来,里头是晶莹剔透的膏状物,姬未湫见状讪讪道:“我来吧。”
庆喜公公见圣上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将药盒转交给了姬未湫。姬未湫拿着玉片从中取了一丁点儿,一手平摊,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忐忑。
姬溯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将手搁在了他的掌中。
姬未湫小心翼翼地握着姬溯的手指,将玉片在伤痕上轻轻一抹,均匀的涂了一层,又将边缘的药膏攒了攒,在伤口处又糊了一层。眼见着膏药在短时间内迅速被皮肤吸收,将伤口处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白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湫师傅刮腻子功夫不减当年!
玉露膏是皇室秘药,在各类外伤上极有成效,但不论是在制作难度上还是材料上都极难配置,一年只能出个盒,所以只供给皇帝一人使用。
先帝在时,通常是自己留下两盒,剩余赐到皇后、太子处,若还有剩就放着备用。姬溯登基后,一盒敬献太后,一盒自用,一盒赐给姬未湫。
姬未湫年少,又喜欢招猫逗狗的,一年到头免不了要磕磕碰碰,王府中还剩一盒多一点。
别说,姬未湫小时候不懂事,还嚯嚯过几盒。那年大夏天在御花园里疯玩了一天,皮肤被晒得生疼,他寻思着这要是给他哥知道宫人得挨重罚,就在寝殿里翻了翻,在一个柜子边角翻到了三盒玉露膏,看它这模样,透明、膏状物、植物清香!不是芦荟胶还能是什么!一芦荟胶他心疼什么?哐哐挖空了一盒给自己糊了全身,等晾干了还知道自己擦一下,状若无事躺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