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祖朱批:再议。
这‘再议’的意思是世祖要求御史拿出铁证,否则就不要拿出来议论了。御史果然又拿出万民请命书,证人数个,皆异口同声称辽源府知府李云修贪赃枉法,更换良种,万千百姓辛苦一季,只等来了一地的枯稻空壳,端的是一个铁证如山。
第四本奏折中夹着一封书信,是世祖写给李云修的,问他其中内幕。李云修上奏哭诉冤枉,只说必然是良种有问题,请世祖信任他,调查仓部。
第五本奏折则是三个月后的了,奏折中写朝廷赈灾粮已经到了,力挽狂澜,但大错已成,不救回辽源府不归。
第六本,李云修即将归京,写得是一路风光,以及给世祖一路带回了不少有有意思的特产,只等着带给世祖。
第七本,李云修又奔赴北疆,说的是北疆苦寒之事,军中都是老油子,各种出绊子,把他整得焦头烂额,抱怨世祖怎么给他这么个苦差事。
第八本,李云修意外打了胜仗……
直至第十五本看完,姬未湫都觉得他们哥俩关系可好,他从碧纱橱中探出个头去,见姬溯正在饮茶,便干脆带着奏折一道出去了:“皇兄,你忙着么?”
“不忙。”姬溯微微扬首,庆喜公公搬了个凳子过来,讨好地对着姬未湫笑了笑。姬未湫也没坐,他坐的时间有点久,站一会儿刚好:“皇兄,惭愧,我还是没看出来李云修为何要刺杀世祖……这李云修分明与世祖君臣相得,想不出他这般做的意义是什么?”
“过来。”姬溯道。
庆喜公公已经眼疾手快地将桌上杂乱无章的奏章都收了起来,腾出一片地方然姬未湫放奏折。姬未湫刚刚为了自己方便看,就把所有奏折都打开了按照时间顺序一道叠着,如今也方便,摊开来就是。
姬溯点了点这第一封奏折,就李云修跟世祖说吃得好睡得好还给皇帝寄特产的那一封,道:“你看出什么?”
“李云修简在帝心。”姬未湫方才说要卖个关子,本以为看完了奏折会有所变化,没想到现在他还是这么觉得的,实在是打脸。
姬溯执笔舔墨,从容的在奏折上落下一笔,朱砂浓郁如血,殷红夺目,正是‘所贡不及臣也’这六个字,说的是贡品没有他送过去的好。姬溯问道:“皇家岁贡,你应当了解。”
这些个岁贡并不是地方官觉得好就可以当做岁贡的,而是由皇室专人前去选样、采购,确定其有稳定的产出后才会选择为岁贡,年年进上。这中间其实并不经过地方官之手,按例,地方官可以进献一些东西给皇帝,但那玩意儿是贡品,和每年固定进上的岁贡是不一样的。
姬未湫想了想道:“也有可能是李云修与世祖皇帝关系极好,世祖皇帝赏过他贡品呢?皇兄不是也赏我一些贡品?比如辽源岁贡的红尘白雾,皇兄不也赏过我不少?若此时将我派去辽源,我一尝当地的,觉得比贡品好一些,也不是很稀奇?”
姬溯轻轻笑了笑,这种笑容带着一种隐而不露的、含蓄的轻蔑和纵容,温声道:“秋日本就是红尘白雾进上的时候,他若不知其中好坏,怎会再送?”
“……”姬未湫满脸懵逼:“……啊?”
原来是这样的吗?
原来这短短一句话透露着这么多的含义吗?
这什么心眼子上长了个人啊?!啊?!
大概是姬未湫的表情太过茫然,姬溯语气颇为温和:“想到什么?说来听听。”
姬未湫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皇兄,说了你不能训我。”
“不训你。”姬溯道。
姬未湫觉得他哥现在的目光非常有当年高数老师的风范,看他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仿佛在说:他好像没听懂?算了还是先听听他的解题思路。
姬未湫得了首肯,从奏折中挑出他想要的:“皇兄你看,虽说他在这第一本奏折里写‘所贡不及臣也’,但你看这第三本,也明确提及了世祖是赐过红尘白雾的,李云修本就是世祖伴读,自小跟着世祖一道读书,得点茶叶之类的贡品再正常不过,红尘白雾的量很大,所以很有可能年年都有赏赐,他喝惯了往日贡品,在当地与往年做比较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
“岁贡已是优中之优,但也保不齐那一年有异军突起,可能就这么一茬,就那么两棵茶树的品质特别好?”姬未湫抿了抿嘴唇:“也不能把人心想的太坏,关系越近,说起话来才百无禁忌不是?李云修伴读出身,家中必然也是朝中要员,这一点东西难道还看不明白?他与世祖这般说话,说明他心中毫无芥蒂才……”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此处实在是没忍住问了一句:“皇兄,我说的不对吗?”
姬溯点了点他手中的奏折,“也不算错,但未免讨巧。”
姬未湫瞬间领悟了他哥的意思,他哥是在说,他现在拿着李云修日后的奏章往前看,自然能分析出其中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可这两本折子相隔了半年的时间,世祖可没有提前看到半年后的奏章的能力。
姬未湫的目光落在了世祖朱批上,‘卿之宏图,求仁得仁’这八个字充满了调侃的意味,如果……这么说,看他哥,心眼子长了个人八成是祖传的,世祖也是这么一个人,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又经历了什么样的猜测,最后写下了这一行批复?
大概是想了许久吧?世祖或许会想说的到底是今年的还是往年的?如果是今年的岁贡,李云修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如果他真的碰了岁贡,他是管还是不管?最终看在多年情份上,世祖决定充耳不闻,写下了这一行话,他甚至告诉李云修若他喜欢,可以在辽源府多待上两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