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姜极少见他这样郑重,连忙道:“公公请说。”
画眉公公并没有提起齐阳长公主与绍王,都有意选林姑娘为儿媳这件事——毕竟长公主府已然不能够,而绍王府自家还在努力克服天命,正趁着过年不断寻人为世子卜卦中。
当然最主要的是,这两家都是京城中顶顶好的姻缘,属于得了是喜事,不得就是遗憾,还
不如不知道心里不会懊恼,所以画眉公公就没多嘴。
可另有一桩婚事,那万一得了,可绝对是倒霉催的事儿。
画眉公公不得不来提醒一声,不然就太不够意思了。
他先问着林姜:“小林太医自打入宫来,可曾见过大皇子妃?有没有亲自为大皇子妃请过脉?”
林姜摇头:“并不曾。公公是知道的,皇子们是这宫里我最需要避讳的人,除非陛下恩典,否则绝不为其诊脉。至今我连皇子们各自住在什么宫苑还都分不清——公公怎么有此一问呢?”
画眉公公两条眉毛一耷拉:“那你看过大皇子妃的脉案吗?”
林姜拼命回想:她当时的确翻阅过诸位皇子的脉案,不过主要集中在年轻未婚的皇子们身上,前三位已婚皇子,她就大约看了一下。
印象里大皇子是个挺健康的二十多岁青年,生孩子的能力也不差,很是继承了他亲爹的本事,成婚七八年,现在就有两子三女了。
至于大皇子妃,似乎也有一本脉案,林姜只是看了一眼,这位皇子妃还健在,占着正妻的位份就搁下了。
只是画眉公公这样问,必然是有缘故的,林姜就着残破的回忆回答道:“大皇子妃……似乎生了两个女儿,脉案也有些厚,想来是身体不太强健?不过也不一定。”
毕竟后宫的妃嫔们,脉案都不薄。甚至位份越高,脉案就越厚。她们除了定期的平安脉外,稍微有点风
吹草动就要请太医。
所以太医们除了正常工作外,有很多都是多余繁琐的文书工作:毕竟被请一次,回来就要认真总结手写三份脉案(还要写成人挑不出错的脉案),用来存档。
画眉公公就点头道:“小林太医也知道,大皇子二皇子都是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就给儿子定了媳妇了。所以这两位皇子妃,虽是嫂子,但论出身却比三皇子妃差不少。”
“可巧皇上登基那年,大皇子妃的父亲还以为水涨船高,自个儿成了天子的亲家,就收受了好一笔银钱,还到处与人说,女婿成了皇子,想要什么官只要给银子就能有什么官。”
“这事儿闹出来后,给陛下气的不轻,当时就给大皇子妃的父亲扔到刑部大牢去要砍头。大皇子从头到尾都没给岳父求一句情,还是皇后娘娘劝了皇上一句,到底是长媳的亲爹,又是皇上登基的好年份,不好生出生杀之事,这才判了个流放。”
“为了这件事,大皇子妃在宫里的地位就更尴尬了,也深居简出的。”画眉公公想了想道:“不过大皇子妃人很好,对我们这些奴才从来都很和气,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不贤之事,大皇子宫里七八个小妾她都好好待着,这不也蹦出两个庶子来了。”
林姜越听越觉得奇怪,画眉公公明明不闲,却还跑到这里扯一通大皇子的旧事为了什么?还说跟林家有关。
难道大皇子还
想纳她为妾不成?那都不用她焦虑,皇上肯定要拍他个七荤八素不知东西南北的。
这会子林姜都没想过大皇子母子竟然盯上黛玉,毕竟除非大皇子做了太子,否则他怎么配二品大员的姑娘做妾室?再者说了,大皇子妃这个正妻身份都这么低,做皇室长媳妇颇为尴尬,妾室就更不会给出身高的姑娘。
画眉公公见她不解,就叹息:小林太医还是不知道宫里人心的狠绝。
于是直接道:“前儿大皇子的生母刘嫔娘娘去求见皇上,说自打入了冬,大皇子妃竟然日益病的重起来,只怕再不能好了,说可怜大皇子,成婚七八年了还没个嫡子,又说明明是长子,可怜妻室竟是兄弟里头最差的。”
略微迟疑了一下,到底好人做到底,把刘嫔御前的话全透露了出来:“还说,那日太后寿宴,她看着旁的嫔妃跟前都有闺阁姑娘们奉承着就心酸。”
“只向皇上哭诉那些姑娘都盼着做皇子妃,自然都冲着儿子没成婚的妃嫔们卖好,把她个大皇子的生母不理不睬。倒是只有林姑娘,不是那等拜高踩低的姑娘,与她说话也恭恭敬敬的,人品相貌都好,与她很有缘分。”
林姜立刻脸都青了。
原来刘嫔打的是这个主意,想让黛玉去给她儿子当续弦,她真敢想!
画眉公公把最后一句也说完:“刘嫔娘娘还向皇上哀求,她已是半百的人了,身体又不好,不一定
哪天就死了。要是死前能看到儿子得个真正的佳妇,她就死而无憾了。”
要不是当着画眉公公,林姜都要即刻道:既然说不定哪天要死,那就现在死了吧,免得活着作恶到处算计别人。
她把画眉公公方才的话又想了一遍,忽然悚然而惊:“公公先与我说了许多旧事,而不是直接告知我刘嫔娘娘的话——是不是公公觉得,大皇子妃身体并没有那么差,而是……”
而是刘嫔跟大皇子利欲熏心,想换个更有助益的儿媳(媳妇),所以要大皇子妃不得不死!
画眉公公轻轻咳嗽一声打断林姜的话:“小林太医,我记得之前你跟我聊天,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好:看破不说破。这宫里的事儿,你自己能悟过来是最好,可不要说出来。”
然后又道:“咱家到底不是太医,大皇子妃又确实有些旧毛病,不敢肯定到底如何。”
“只是咱家还记得太后娘娘六十寿宴第一日,是皇上带着所有儿孙们给太后娘娘磕头,大皇子妃作为皇长媳自然要忙前忙后。奴才看她那日还好,各处操持不见病态,倒不知是怎么过了个年就病的不行了。”
说完起身告退:“小林太医,咱家在宫里多年,承你看得起,诊脉医病一应尽心,从不曾因我是个太监而怠慢看轻分毫。今日这话原不该从我这儿传出来,还望小林太医万万保密。”
林姜起身福身,行的是女子礼,
而非官礼:“此事阴毒,若真叫他们母子得逞则害了我妹妹终身。多谢公公伸手相助,我这做姐姐的实在感激,再不会露出去一星半点,叫公公有透露御前之事的过失。若有违背,就让此事报应在我自己身上!”
画眉公公见她这样诚恳,忽的却生了感慨:“咱们在宫里,是陛下身边走动的人,旁人总要给三分脸面。但也只是三分虚面而已,若哪一日真触怒了陛下惹了祸事谁会为咱们去给陛下求情?唯有彼此照应些了。”
说完又自嘲一笑:“不过小林太医也好,卫大人也好,都是靠自己本事在皇上跟前得脸,跟我这做太监的奴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