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斟酒吧。”崔珩叹了一口气。
绿珠这才拭去眼泪,往酒盏里斟了满满一杯。
崔珩望着酒盏上萧宛烟的唇印,沉默不语。于是萧宛烟将一只干净的鎏金银盏推过去,柔声道:“这只娘没用过。阿珩用吧。”
这酒名为灞陵伤别,京中贵族送行时,多饮此酒。酒味清冷,如同送别时的柳色。
后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殿内寂然,只能听见宫外侍女们扫雪的声音。
用完膳后,崔珩起身告退。走到殿外时,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刺痒,他轻轻咳嗽起来,低下头,才发现抵在唇前的手背上沾着血迹。他立刻折回殿内,指尖忍不住地颤抖着:“阿娘是不是……在酒盏上下了毒?”
萧宛烟看着他熟悉的面容,眉眼间流露出不忍,但语气淡漠如冰:“还是叫本宫‘母后’吧。解药每月服一次,一次三颗,好好吃,自不会有事……阿珩,别看本宫这么对你,本宫是真的希望,你能够旗开得胜。还有,这些事,和你四哥没有关系。阿珩,未来你会理解本宫的。”
绿珠望着他苍白昳丽的面容,垂下头,沉默不语。
他低笑一声,缓缓道:“承母后吉言,儿臣定会凯旋。”
名字
邕州民风热情,不到一旬,裴昭便和邕州府的官员们熟络起来。每到午间休息,便常常和他们一起聚在白玉兰树下的石亭中闲谈。
司功周容一边斟茶,一边笑道:“袁娘子,某有个弟弟,今年刚满弱冠,跟着楼节度使做事,模样也还过得去,袁娘子尚未成家,不知有没有……”
“周容每遇到一个人,便赶着介绍他弟弟。”见裴昭有些尴尬,司仓薛嘉言笑着打断道,“周容他啊,想牵红线是假,想炫耀他弟弟是真。嗳,袁娘子,听说同你一起来的王长史,是琅玡王家的二公子?”
裴昭点头。
“周容说,王长史他模样很是俊俏,性格也温和。他在京城是不是很受欢迎?”
“挺受欢迎的。”裴昭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却问,“嘉言,陈刺史平日都不会来邕州府么?”
司马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拜见刺史。但裴昭来邕州一旬,却连刺史的面都没见上。到陈家登门拜访,不是说这陈斯正身体抱恙,就是说有急事不在府中。就连任五品长史的王萼,也没见过陈刺史。
薛嘉言似有难言之隐,半天没说话。周容接过话道:“陈刺史和原来岭南节度使贺庆光有交情,但新上任的楼节度使,他性子有些……总之,陈刺史估计在想办法托人和楼节度使攀好关系。袁娘子应该明白。”
傍晚放衙时,裴昭正要离开官府,途径王萼的屋时,又听到阵阵咳嗽声。裴昭便推门进去。横案边,王萼一边拿帕子捂着嘴,一边在宣纸上作画。
“袁姑娘有什么事?”王萼顺手将宣纸压到公文下,笑着问道。
“有些担心t你的身体。”裴昭环视屋内,发现两位侍卫都不在,又叹道,“子实,公事什么的虽然重要,但还是不及身体重要。听银灯说,你每日都在邕州府里忙到很晚才回去。”
王萼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多谢袁姑娘记挂,但这些日子,某不只是因为公事操心,还有私事。”
“私事?”
“嗯。某在找一种补药。”王萼道。
“补药……和你的身体有关?”裴昭关切道,“你阿兄的气色很好,王御史看上去也很是健朗,但是你……子实,你是不是小时候出过什么意外才变成这样?”
王萼轻轻“嗯”了一声:“是因为有一年入宫赴宴,吃了块不该吃的糕点。”
裴昭安静地听着。
“宫宴结束,某回到家,便开始咳血。阿娘找来的郎中说,是中毒的缘故。”
“但好在某只吃了一块糕点,又有各种治病的方子,才吊着性命。”
“某吃的糕点,款式和宫宴上他人的糕点不同,是专给某位殿下准备的。某年纪小,一时贪嘴,向那位殿下要,那殿下虽然不认识某,却没有拒绝,将整盒都送给了某。”
“倘若子实不要糕点,中毒的便是那位殿下,下毒的人是想谋害皇子……”裴昭惊讶道,“文宗可知此事?”
“文宗并不知情。”王萼摇头,“阿父只是私下调查,最终,查到惠妃娘娘身上。至于那位殿下……袁姑娘觉得,某该怎么做?”
裴昭立刻道:“当然是让告诉那位殿下,有人要害他,还要……告诉他的母妃。”
王萼神情淡漠:“这样做,旁人恐怕认为王家有扶植那位殿下的意图。”
裴昭猜到了结果,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大家都有苦衷。”
这时,王萼猛烈地咳了起来,等稍稍平稳了些,才继续道:
“半年后,惠妃娘娘再次给那位殿下下毒。但这回中毒的,却是个内侍。”
“那内侍是温皇后手底的大红人。皇后娘娘雷厉风行,很快就揪出了惠妃。文宗虽有不愿,但碍于温家的面子,把惠妃打入冷宫。不久后,惠妃在冷宫中服毒自尽,遗书中说是贵妃娘娘指使的。”
“一次姑且能当作巧合,两次的话,倒是有些奇怪。”裴昭凝思道,“那位殿下,是故意不吃糕点,也是故意把糕点送人的。送给你,是希望借王御史的手调查,但没想到……哎。他也真是的。”
“当时那位殿下刚过束发,在宫中并不受宠,没人觉得他是借刀杀人。”王萼眼眸微凝,“后来,时过境迁,他的母妃从贵人变成宠妃,那殿下不到弱冠时,也有了兵权。他的确心思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