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某不过坐贾行商的普通人而已。”崔珩缓缓一笑。
这人他并未见过,不是邕州的地方官,也不是不久前刚拜见过的晋王殿下,刘无忌便笑道:“倒像是合欢楼的娈童,信不信……某真的把你送进去。”
裴昭忍不住看向他。俊美无俦的侧颜被四角灯渡上柔光,毫无愠怒,唯一的变化是宽袖下,他反手握了上来。他的手心冰冷,但被触碰过的肌肤,却燃起烫意,裴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挣开,任由他握紧。
崔珩淡淡道:“某已有家室,刘大人的话,实在不近人情。”
这时,围观的人群里,一位男子粗声粗气地开了口:“有娘子娈童才带劲。而且,俺好久没见过这种肤若凝脂的货色,也不知撕开衣服会是什么模样……”
遇到这样伧俗下流的言辞,他还不生气么?
反正裴昭听不下去,冷声道:“你这人嘴巴能不能干净点?”见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又要开口,裴昭威胁道,“邕州边境的驻军来鬼市,要杖责五十下,那时候半身不遂,还说什么带不带劲,你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男子愣在原地:“你!你说什么!俺不是!俺,俺就一普通人!”
“左手中指有茧,你是左利手,右手虎口也有茧,是常年握刀的痕迹。唯有在军中之人,才需要统一用右手持械。”
男子低头看自己的两双手,面色惨白,只一个劲地道:“俺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裴昭挑起眉,“通过半张脸和眼睛的位置,推断整张脸的容貌,倒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你的口音,听上去原本是江南道的人。若是我真想找你,也并非难事。韫晖,你想找他吗?”
崔珩垂着睫,声音温柔:“娘子想就找。”
“你们……你们能不能从刘大人手里活下去,还不一定!”男子颤声道。
刘无忌听对峙听得入迷,被男子一点方回过神,见侍卫们仍旧没把他们绑上,火气蹭得冒了上来:“赶紧动手!动手!再不动手,仔细你们的家人!”
侍卫们连忙把他们绑上了马车。
车里点了迷香,等裴昭再次睁眼,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头顶传来的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过了一会,脚步声也消失了,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裴昭问道:“崔韫晖,那人这样骂你,你竟然不难受?”
崔珩没有答她,过了一会,竟轻笑出声:“他说的话,崔珏也骂过,习惯就好。而且,娘子不是帮某骂回去了么?”
“崔珏骂人就喜欢往下三路拐。”裴昭恨恨道。
崔珩又道:“娘子靠过来些,某替娘子把绳子解开。”
二人背对背靠着,片刻后,裴昭终于能够活动手腕,立刻揭掉蒙眼的绸带。
但眼前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们是在堀室。”
“娘子先替某把绳子解开,再说这些也不迟。”
倒是忘了这回事。
裴昭蹲下身想替他解开缚在腰后的麻绳,但碰到他的手腕时,猛地打了个激灵。
竟然比雪还要冰冷。
看来南荣哀说的没错,崔珩确实中了雪融春的毒。
在摇曳的光线里,青年扶着石壁缓缓站起来,手背上青筋凸起,整张脸愈加苍白。
“殿下看上去有些难受。”裴昭问,“怎么回事?”
“没什么。”崔珩摇摇头,望向头顶能够活动的石板,“得从这里上去。”
他要将中毒的事瞒下去。
裴昭又道:“可殿下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他望回来,唇角上扬:“裴小姐很担心本王?”
裴昭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我帮殿下查了杜长史的事情,但殿下还没完成许诺。而且,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事,我还得改换门庭,有些麻烦。”
原来是担心交易的事情,看来是他自作多情。
在微弱的火光下,青年虚弱地笑起来:“裴小姐不必担心这个。本王虽然短寿,但也会完成你的事情后再死。”过了一会,又问,“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是不是要去找王长史?”
裴昭没耐心和他周折,直接问道:“殿下说的短寿,是不是因为中了什么毒?”
崔珩却平淡道:“裴小姐,先回答本王的问话。”
裴昭不愿敷衍,细细考虑起来。
若是要查明当年的事情,单单一个王萼当然不够,得王修肯帮忙才行。可王修和阿父虽然情同手足,但碰到这样麻烦的事情,估计也会把家族放在第一位,权衡利弊后,说不定还会反手把自己转交给刑部……剩下能依托的,便是齐王崔珺。
崔珺在阿姐死后,再也没有立过正妃。但他一心远离朝政,游山玩水许久,未必会接过这样的烫手山芋。
想来想去,竟然唯独崔珩最合适。毕竟是他先一步找上自己的,数日相处,裴昭能感受到他对这个案子亲历亲为,确实看上去很感兴趣。
眼前的青年垂睫注视着她,眼底一片死寂,半晌,唇角牵起无谓的笑。
沉默这么久没有回话,t看上去的确是要找王萼。
他后退半步,倚靠在墙上。寒意再次从小腹一点点蔓延开,有如锥刺。
“殿下,子实在这件事上,帮不了什么。”裴昭走上前,将手背贴在他的颈侧,“想来想去,还是殿下好。”
崔珩愣愣地感受着颈侧温热的触感:“你做什么?”
裴昭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抽回手,又放在自己颈侧。相较之下,崔珩的颈脉跳动快得异常,明显是毒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