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大太阳晒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要找的地方,裴昭拿起绣帕拭去薄汗,松了口气。
但不知这里还有没有当年阿父留下的东西。
“诸位进士,这间别院是文宗赐给当时的——”官员轻咳一声,似有难言之隐,“接下来诸位随便逛逛,明日辰时,记得来最东边的群芳堂赴宴,切莫迟到,韩尚书最讨厌不守时的人!”说完,便在小厮的簇拥下消失在了隔墙后。
有些进士觉着好奇,留在原地,遥遥地望着那间院子:“陈大人怎么跟撞见了鬼似的。”
“就是就是!难不成这里面闹鬼?”另一人附和。
附和声一停,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轻蔑道:“诸位怎么连当年那件事都不清楚。”
“我们穷乡僻野来的,自然比不上陆公子。陆公子,快同我们讲上一讲。”
男子缓缓道:“这春雪居,是文宗赏赐给左丞相裴东野的。七年前,裴东野因为勾结禁军,在午市斩首,还被曝尸街头三日!不但如此,裴家上下二百一十八人,也被杀得一干二净。”
裴昭默不作声地听着,眼底却掀起波澜。
“原来春雪居和裴丞相有关!对了,某听说裴家有两个小姐,被称作‘裴家双姝’,大小姐后来成了齐王妃。”另一人笑着道,“这裴家两位小姐,传闻长得如花似玉。陆公子,你可曾见过她们?”
四五位中年男子的目光都投向了姓陆的男子。
“自然在宫宴上见过。”男子促狭地一笑,“裴家大小姐单名一个昀,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可惜年纪比某大,某不喜欢,后来血崩死了,有些可惜。二小姐单名一个昭,当时年纪小,长得也清水,某也看不上。满门抄斩的时候才十四五岁,尚未及笄……哎,死的时候估计连男女之事都未尝过,可惜,可惜。”
裴昭实在听不下去,冷冰冰地抬起眸:“死人还要嘴欠冒犯,陆公子也不怕他们索命。”
男子却笑道:“袁娘子,现在是正午,阳气重,就是化成了鬼,也来不了阳间。”
此次来京,裴昭的身份是吴州长史的养女,姓袁,单名一个熙字。
男子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裴昭,柔声道:“某说句实话,袁娘子虽然不是出身京中,但也算漂亮的,有一股名门的气质……哎,春雪居有些晦气,袁娘子!”
“没你晦气。”
走了一会,春雪居的花海便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周遭一片安静。
文宗朝时,京中有四大世家最为鼎盛:琅玡王家,河东裴家,兰陵萧家,吴州陆家。刚刚那位穿着宝蓝色云纹圆领袍的“陆公子”,便是出身四家之一的吴州陆家,名叫陆攀。
裴昭记得,少年时的陆攀便为人风流轻佻,颇爱在宫宴上调戏赴宴的名门小姐,但因为父亲是炙手可热的礼部尚书陆宽,姨母是受宠的贵妃娘娘,纵使受了他的调戏,大部分人也只是忍着憋着,只叹自己运气不好。
不过一会,裴昭便走到了春雪居的正堂。
门外挂着一幅对联,是阿娘的字迹。裴昭看了一会,感觉鼻尖有些发酸。接着,轻轻推了推檀木门。门纹丝不动,被锁得严严实实,门槛上也青苔密布。
看上去许久没人来过这里。
时隔七年,从吴州冒着危险回京,是为了寻找当年某位官员寄给文宗的“密函”。
文宗崔隆裕便是在读了那封密函后,怒不可遏,不管三司会审阻拦,直接让当时的储君——当朝皇帝崔瑀——率着金吾卫,将裴府满门逮捕,押入地牢。后来,又不顾百官阻拦,悉数赐死。
但奇怪的是,不论官家的哪一种记载,都从未提过密函的内容。
正当裴昭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任何线索,打算离开春雪居时,却在扶疏花影中,望见了一个人影。
原来也有人愿意来这“晦气”的春雪居么?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身材高挑挺拔,正垂着眸赏花。
似是注意到目光,青年偏过头望过来,露出一张瓷白如玉的脸。五官秾丽,俊俏得好似工笔雕琢,在雪白的玉碟梅中,上挑的凤眼极是浓黑明亮。
裴昭错开视线,也看向一旁的玉碟梅,但侧脸却越来越烫。
那人在目不转睛地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虽然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出行并不一定要戴着t帷帽,但这样被直白地打量,还是令人感到有些冒犯。思索片刻,裴昭也看了回去。
青年却侧开视线,重新看向一旁的玉碟梅。
裴昭继续向院外走去,边走边猜测青年的身份。
重要场合却没穿官服,说明并非官员;殿试时也没见过,说明不是进士,还能在这种时候来群青园的,只剩下来观摩进士宴的官家子弟。
况且,青年的打扮很是精贵,镂花银冠、白玉蹀躞、乌皮六合靴都是最好的材质,雪青色的圆领袍虽然看上去朴素,但识货的人也会知道,那是顶好的浣花锦。
他大概出身京中上流世家。
走到一般,裴昭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跟了上来,跟着一小段距离。
裴昭转过身,青年也停下脚步,站在半丈远处。
先前隔着稀稀疏疏的梅枝看不大清,此刻裴昭才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的容貌,漂亮得像是玉偶一般,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上挑,自带傲气,眼底浓黑,仿若含情。
可惜的是,青年看上去身体不算好,皮肤瓷白,唇色很淡,有些孱弱零落的美。
青年轻咳了一声:“裴小姐,某有事想找你。”
裴小姐?怎么会还有人知道她是裴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