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概是儿臣的姨母,也不知太后娘娘还记不记得。”崔珩垂眸看着画像中的人,“儿臣看来看去,还觉得姨母尸骨上的剑伤,有些眼熟。是董家那两位的剑法?”
裴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芳娘子对自己的同胞妹妹,也毫不留情。
但也没什么惊奇的,毕竟给亲生儿子下毒的母亲,天底下也极是少见。
片刻后,萧宛烟收敛了神色,脸上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阿珩想用这个换什么?”
“换当年的圣旨和密函。”崔珩顺势坐下,“倘若太后娘娘愿意给,儿臣自不会计较芳、菲娘子的事情,毕竟这样的事情闹出去,对儿臣也百害无一利。”
萧宛烟道:“阿珩为了一个裴二娘子,竟然会威胁哀家。哀家虽亏欠你,但至少还是将你当作骨肉养大……当年裴丞相让先皇送你北上,才是真的盼着你去死。”
“裴东野虽是丞相,但还未到能够主宰御笔的程度。”崔珩淡笑了一声,“况且先皇派儿臣北上的谕旨,可不止是裴丞相的主意。舅舅也是其一。”
文宗朝时,崔隆裕有四位近臣,裴东野、王修、陆宽、萧敬之,恩宠无边、赏赐无度。不少重大旨意,都是由四人共同拟定,再由崔隆裕过目。
萧宛烟捏了捏眉心,道:“你非要与哀家置气,哀家也没办法。但当年的圣旨和密函,并不在哀家这里。”
裴昭愣了愣,看向崔珩,他眼底也闪过一丝错愕。
“那圣旨和密函,在先皇病逝时,便随着他的棺椁一起入了皇陵。”萧宛烟的嘴角微微扬起来,“裴二娘子若是想通过他们来翻案,怕是行不通。”
这便说再也不能拿到了……除非,冒天下之大不韪开陵。
两人离开慈宁宫时,下起了雪。在清冷的月色中,飞扬的清雪将皇城笼罩在清幽的朦胧中。绿珠一路送二人到殿外,最终将一把阔面纸伞递在崔珩手中,末了,低声道:“殿下何必和娘娘闹得这样难堪。”
崔珩轻笑了一声:“绿珠,这还没到最难堪的时候。”
绿珠叹了口气,道:“殿下,裴二娘子,二位保重。”
崔珩撑开伞,看向轻柔的雪幕。
当年萧宛烟下毒时,皇城也是下着这样的雪,想着想着,手腕被人往他那边推了一些。
“殿下是不是没学过撑伞。”裴昭看着他沾着薄雪的半边身子,“伞要撑在中间。”
崔珩重新把伞柄倾斜过去,淡笑道:“本王习惯这样撑。”
裴昭伸手握住伞柄,将它彻底摆正:“不好意思,我习惯这样。”
两人默默较了一会力,最后伞柄还是倾向了右边。
裴昭停下步子。
“裴小姐看上去有些生气。”他含笑望着她蹙眉的模样。
裴昭冷冰冰道:“不是有些生气,是非常生气。因为殿下忘了某郎中的嘱托,再淋一会雪,阳虚或许会更严重。”
崔珩顿时敛住笑意,半晌,才道:“怎么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裴昭趁他松懈,顺势将纸伞扶正,继续往宫外走:“没幸灾乐祸……对了,殿下和陛下谈得怎么样?我什么时候能从刑部出来?”
崔珩轻咳了一声,神情愈加僵硬:“三言两语讲不清楚。但今晚,裴小姐不必回刑部。”
已是夜深人静之时,丰邑坊内一片黑暗。
裴昭点亮了灯烛后,微微一愣。屋内干净得一尘不染,和离京时截然不同。走入卧房时才发现榻上的竹簟也被撤掉,换成了厚厚的棉被,显是崔珩吩咐人做的。推开衣柜后更是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迭着过冬用的丝绵衣和狐裘,且皆是女子的款式。
崔珩原先站在客堂,见她迟迟没出来,竟直接跨过门槛,走入了卧房。
“裴小姐从未邀请本王来过这里。但……”
他的声音忽然止住了,于是裴昭转头看着他。但崔珩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在朦朦月色中,有如精致的玉偶。顺着他淡漠的视线,裴昭看向花架上的青花蕉叶纹的赏瓶,眼睫轻颤了一下。
是进士宴结束后,王萼托温素送过来的。
“皇兄当年赐了王御史一对赏瓶,这是其中一只。”他平淡道,“挺贵重的。”
他估计也想到了王萼的事情。
裴昭立刻道:“没有殿下头一回见面就送的令牌贵重。殿下想怎么处理它?”
“送回王家。”崔珩顿了顿,“正好见王萼一面。”
原来王萼回了王家,还以为他会一直躲在京郊的私宅。
裴昭沉思道:“王萼既回了王家,那王御史恐怕也知道了他的事。可王御史于殿下有恩,若是殿下执意要杀王萼的话……似乎有些难办。”
崔珩垂下眸,浓黑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倦意,半晌,才道:“裴小姐不要把本王想得那么冲动,本王又没有说要杀王萼。”
而且你看上去似乎不希望他死。
裴昭听出他低落的语气,立刻会了意:“殿下以为,我是不舍得王萼死?”
他“嗯”了一声,压抑着情绪:“他过去帮过你,你不舍得,才是常情。”他迟疑了一会,又道,“裴小姐,我自知毫无资格过问你的过去,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以前是不是喜欢他?”
见对面半天没有回答,崔珩便知又是自讨没趣,轻笑了一声,道:“是我冒犯。”
裴昭仰起脸看他。
漂亮的凤眼漆黑得如化不开的浓墨,恍若夜色中吞噬人的漩涡,连灯火都无法照亮。
他每次遇到王萼的事情,便变得优柔寡断,且容易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