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觉得,这一年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早上许多。
帝后番外(二)
虽然雪融春的毒已解,但受它浸染多年,崔珩的身体依旧畏寒,等到冬末春初的时候,依旧有若有若无的刺痛。
方觉夏便开了两方驱寒的汤药,让他早晚都服。但新上任的陈司膳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药方,误以为是皇后体寒,每日呈给坤宁宫的膳食里,御寒的热汤一天换一个样,什么当归羊肉参芪汤、姜枣红糖汤、山药胡椒猪肚汤……但纵是厨艺精湛的陈司膳,也有穷尽想法的一日,晚间用膳的时候,陈司膳眼巴巴地看着裴昭,问道:“皇后娘娘,不知这些日子哪些更合娘娘的口味?”
“不要姜枣红糖汤,其他的轮着来就好。”
裴昭原本以为,崔珩不喜欢食甜,是体质与旁人不一样,后来才知,在他口中,甜食依旧是甜的,至于为何不喜欢,是因为雪融春的解药亦是甜的。食甜,总是伴随着体肤之痛。
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原是在延英殿议事的崔珩回来了。陈司膳见了他,连忙行着礼,一边又问道:“不知这些日子,膳食司的哪一种汤更合陛下的胃口。”
“姜枣红糖。”
陈司膳愣在原地,求助地看向裴昭。裴昭知道崔珩这般回答的缘由,无非是自己喜欢甜食,便笑道:“那把红糖汤再加上,按着原本的样子轮着来。”陈司膳见崔珩没有反驳,连忙点头称着是,又想起人们说陛下不喜欢在用膳时有旁人打搅,识趣地告了退。
“夫人不必因为我而委屈自己。”他轻笑道。
“喜欢委屈自己的不是我,而是某人。”裴昭托着腮看他,回忆起往事,“还记得我刚回京的夏天么?我们一起去吃荔枝冰酪,它的味道很甜,但你为了陪我,吃了整整一碗,吃完后,你面色好难看,店里的小厮被你吓得半死,你却说,没什么事……我当时觉得,这个人好奇怪,为什么偏要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因为我不明白,别人能陪你一起吃甜食,为什么我不行。”
裴昭哑然失笑:“韫晖,总是和别人比较的话,会很累的。”
崔珩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放下玉箸,坦诚道:“没办法,夫人小时候眼盲,所以我总担心你会看上别人。”
“崔韫晖,我哪里眼盲?”裴昭挑起眉。
“毕竟夫人当年原本要和王藻成亲,但王藻喜欢临真郡主多年……”他一本正经,“夫人难道看不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但是……”裴昭不想失了面子,“倘若成了亲,他有喜欢的人,我也可以有喜欢的人。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崔珩唇角僵硬,半天才道:“夫人也不嫌膈应。”
“那时我没办法,我们两家是世交,阿父和王御史关系这么好,再说,还是我们家先提起这门亲事的,那年崔珏要上门提亲,阿父觉得直接拒绝实在有些难看,便说,我和王藻已经有婚事在身……等一下,崔韫晖,这件事还和你有关!”
崔珩微微一怔。
“有一次崔珏欺负你,我为了支走他,说阿父在商议我和他的婚事,就是在这件事后,他和贵妃娘娘才决议提亲的……”裴昭越说眉头蹙得越厉害,“这么看来,我被阿父禁足一个月,也是因为你。”
原来那时候,命运便已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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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用热汤避寒,冬日温泉亦是必不可少。
温热的池水上浮着白茫茫的热气。
裴昭坐在岸边,两条腿垂在池内,池水漫过膝盖,漂起来的浴袍随着水心的涟漪晃动。
“夫人不下来么。”被水浸透的浴袍紧贴在雪白肌肤上,柔软的黑发着浮在水面,雾气迷蒙中,青年有如吸人精魄的艳鬼。
裴昭坚定地摇头:“崔韫晖,别以为我不懂你那点心思。”
崔珩把下颌搁在她的膝前,抬眸望着她,眼睫上凝结着水滴,声音也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柔软,“夫人,这次一定不那样。”
裴昭还是摇头:“你上次也这么说。后来呢?”
他自知理亏,只好将侧t颊贴在裴昭的大腿上,做出乖顺的样子。若是以往,裴昭看到他这副模样便会心软地迁就,但想到明日还要参加祭典,一字一句道:“崔韫晖,这次装可怜可没用。”
“没有装。”崔珩抬起眸,“这次一定很听话。”
“……那你的手是在做什么?”
他垂下眼,转开话题,“夫人,我想吃葡萄。”
裴昭侧过身把一旁的瓷盘里拖了过来。瓷盘中放着晶莹如玉的青葡萄,味道清淡,还带着点酸涩,原本这是断不能进贡给皇室的品质,但他却极是喜欢。
“夫人喂我。”
“你这人真是得寸进尺。”裴昭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把剥好的一枚葡萄塞进他口中,抽回手时,他却一把握住手腕,轻轻吻着手心和手背,吻完才道,“恃宠而骄,本就是理所应当。”
在温泉里泡了半刻钟,他的脸上泛着红,眼中也氤氲着水雾。
裴昭看着他湿漉漉的模样,心弦微动,默默移开视线。
“泡太久,对身体不好。起来吧。”
崔珩撑着胳膊上岸,剧烈的动作带起一大片飞溅的水花,裴昭的浴袍原本只有底下一小块是湿的,这下,半边身子全湿了,脸颊上也沾着水滴,她蹙起眉,掐了掐崔珩的脸颊,笑骂道:“你故意的!”
“嗯,就是故意的,夫人怎么办?”崔珩挑眉。
好像也不能怎么办。
崔珩站起身解开腰带,将被水浸泡得沉重的浴袍脱掉,只穿着里面轻薄的亵衣,又从一旁的青竹榻上取过干净的衣服换上。裴昭也在素屛后换上干爽的寝衣,接着,半跪在青竹榻上替他擦干湿发,擦到一半,崔珩忽然仰起脸,四目对视时,他的眼眶有些红润,不知是被热水熏的,还是因为一时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