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日要去的承香殿位于皇城的东北角,是数十年前,萧贵人的寝宫。
崔瑀即位后,此殿庭院的槐树被雷击中,燃成大火,故被认为是不详的征兆,便一直没再有妃嫔入住,宫人洒扫时也常常避开,七八年下来,庭院中杂草丛生,殿内灰尘厚重,蛛网密布,极是荒芜,同其他金玉堆砌、一尘不染的宫殿截然不同。
直到崔珩即位,才命人重新修缮,数月下来,承香殿重回往日的光艳奢华。
四月正是百花盛开的时间,花园中蜂蝶飞舞,馥郁而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两人在承香殿外的花园中慢慢地逛着,走到芍药园时,崔珩顿住脚步,道:“夫人,你还欠我一枝花。”
裴昭知道他是在说王家大婚那日,故意道:“我送过,但某些人不收,还把它扔到了湖里。”
“你明明知道我扔的原因。那不是你的花。”他低声道,“而且,夫人后来说要再送一枝的,怎么能反悔?”
“当然可以再送一枝。”裴昭的目光飘到他发顶素雅的玉簪上,唇角微微勾起,“但得簪你头顶,好不好?”
大婚那夜,他簪着团花的样子极是好看。
崔珩爽快地应下,将脑后的玉簪一把抽掉,高束的黑发瞬时倾落在侧,如同流淌着的墨色一般。
裴昭一边说着“不雅”,一边又折下一枝银白芍药,甩手想抖净上面的露水,崔珩却另折下红艳艳的一枝,认真道:“夫人,簪白花不吉利,簪红的。”说完,弯下腰屈就。
墨发间,红芍药的色泽秾丽而鲜润。
裴昭用细长的枝干把他的头发挽起,结束后,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站直,这时,一只蝴蝶被花香引来,落在芍药上。
他抬手感受着头顶尚带着露水的花枝。
蝴蝶扇着翅膀,在空中绕了一会,又重新落在发顶。
“韫晖,蝴蝶很喜欢你。还有,你这样很好看,像新郎官。”裴昭笑着道,又问,“今日邀我来承香殿,是不是想同我讲你小时候的事?”
一路走来,他多次看上去想开口,但终是什么也没说。
崔珩轻轻“嗯”了一声:“原本想告诉你小时候的事情。”
“现在呢?”
“觉得有些无趣。”他坦诚道,“而且,还有些狼狈。”
“可我见过好多次你狼狈的样子。再多听一些也无妨。”
他眉梢微微挑起,淡笑道:“夫人,除了苍梧山,我哪里狼狈过?”
“每次毒发的时候都很狼狈,还有……”像是想到了什么,裴昭皱起眉,“崔韫晖,你弯腰。”崔珩虽有些不解,还是乖乖地倾下身。
裴昭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你最狼狈的,是法场那日。”说着,用手轻轻抚着他颈侧的淡痕,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那样真的很危险。”
崔珩垂下眼,想起当时的抽痛。那种心脏被攥住的感觉,此生都不想再体验一遍。
他的确是想,如果真的要杀他,那就杀吧,总比因为雪融春痛苦地死掉要好。况且,能死她的怀里,他甘之如饴。
“夫人,以后再也不会这样的。”他许诺,“因为现在我知道你爱我。”
“算你懂事。”裴昭抿唇一笑,又亲着他脖颈,像是想用吻痕掩盖住旧日淡淡的伤痕一样。
日头渐高时,两人到偏殿内休息。靠窗的书案边摆着一张圈椅,裴昭想小时候的崔珩估计是在这里学习经书的,便走上前坐下。
“夫人,这是我的t位置。”崔珩淡笑道,半倚在书案上。
“我知道。想感受一下你的小时候。”
这位置不算好。窗外看不到湛蓝的天空,只能看到庭院中枯燥单调的一面灰墙,还有攀附在灰墙上的藤蔓。春日的柔风拂过时,墙上的藤蔓轻轻晃动,却无端得显出秋日的凄凉。
“夫人也让我坐一会。”崔珩忽然弯下腰,轻声道,“我站着好累。”
裴昭站起身,想命人再搬张圈椅过来,但腰带被轻轻勾住。裴昭看出他的心思,便坐在他大腿上,划着他的眉毛,笑着问:“你早上是不是在和小满置气?”
崔珩这次没说什么“我怎会和貍奴计较”的话,点头道:“不仅今早,昨日也在生气。有它在,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方便做。毕竟……你说它才四个月大。”
裴昭微微一愣,随即脸色烫起来,低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正经。”
“若是说不正经……”崔珩挑起眉,眼底笑意浓郁,“夫人知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裴昭回忆起昨晚那一觉,只知道自己睡得极是不安稳,朦朦胧胧间,好似被人压着揉捏胸口,便白眼道:“你这样问,还能发生什么?”说完,捏着他的下颌,目光落在他红润的薄唇上,心弦颤动,“崔韫晖,以后没经过我同意,少乱动。不然每天早上我会很累的。”
“什么叫‘少乱动’?”他愣道,“裴小姐,你怎么把我想成这样?分明每次都是你答应我我才做的。而且,昨日压着你的又不是我。”
他越说越气,眼睫轻轻颤抖着,好像极是委屈:“昨天夜里,我起来喝水,便看到小满在你身上,它的前爪一直在抓你的……我抱它,它还凶我。”他冷哼一声,没说下去,“夫人认识它还不到两日,就因它来怀疑我。”
“幼年的貍奴这样做,一般是在想它的娘亲。”裴昭闻言,沉思道,“回头让翠枝去找找宫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貍奴。说不定……”
“夫人,今日你能不能别再提‘貍奴’或者‘小满’?”他蹙起眉,“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