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竹死不死,季一长不在乎。王爷喜欢云柯也好,落竹也罢,哪怕任何一个世间女子,季一长都不在乎。他是谋士,他只需要辅佐怀王匡扶社稷,必要时,鼓动他篡位夺权。可是他的主子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任何一个在他心上刻下划痕的人的死,都能让他萎靡很长一段时间。
先皇之死,怀王就曾悲痛得闭门谢客;云柯成亲,怀王抛下唾手可得的朝政跑到边关,让魏明德得以一手遮天;云柯死了,他简直想随他而去;如今落竹死了,季一长觉得,自己要是撒手不管,这位王爷也就交待了。
季一长都要愁死了。
发给怀王的密报公文全部堆积在自己手中,季一长虽然可以拿个主意,但决定还得怀王自己下。可自己连门都进不去,泡过水的尸体容易发臭,而怀王抱着这一具尸体,一天一夜了。
一筹莫展之际,却见王小生神色慌张。季一长立即就察觉出不妥,厉声道:“王小生,何事慌张?”
“没、没有!”王小生矢口否认。
季一长何等气势,王府管家出身,论起来是王小生的上司:“不要支支吾吾,说实话!”
王小生迟疑再三,叹了口气道:“阿碧……阿碧在门口,说是,要他们家主子。”
“落竹已经死了。”季一长道。
“他说,死要见尸,他说,”王小生咬咬嘴唇,“他说王爷,不配。”
季一长冷笑一声,忽然心念一转,道:“带我去见他,我亲自跟他说。”
本来有人在门口拿着棍子不叫自己进来,可不过一炷香,自己竟然被请到偏厅,以茶相待。阿碧的小脑袋这还没转过来,一抬头,季一长缓步而入。
“阿碧小兄弟,别来无恙。”季一长长揖,王小生跟在他身后,几天不见,阿碧双眼核桃一般,大概没日没夜地哭吧。
“少来这套,把我家主子还给我。”阿碧道,“王府这腌臜地方,我家主子再也不屑来!”
季一长双手向下按了按,道:“好商量,你先坐。”
阿碧不坐,叉腰站着:“你别糊弄我,你别看我长得小,我可干过粗活,有的是力气,要打倒你,轻而易举!”
“阿碧小兄弟误会了,我不是要糊弄你,我是真心想帮你带走你家主子,只是,”季一长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阿碧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要能带走主子的尸身安葬,什么条件他都可以接受。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怀王也不知道这是几时了,搂着落竹冰冷肿胀的身体坐在床上,浑身酸了麻麻了好好了再麻,已经没有知觉。给云柯守灵那几天夜里,他有说不完的话说给云柯听,这么多年,不能出口的爱恋,终于可以倾吐。可这样抱着落竹,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好像什么都跟落竹说过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云柯死了,他希望随云柯一起去,而落竹死了,他却希望他活过来,叫他能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究竟更爱哪一个呢?
想不通,越想脑子越打结。把头靠在落竹肩膀,用力地抵着,仿佛这样自己就会好受。
阿碧推门而入之际,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怀王反锁了门,可自有能工巧匠能够打开。之前季一长不敢,如今计划周全,铤而走险又何妨。阿碧对这屋子是很熟悉的,径直走到怀王面前不远。怀王的头抵在落竹身上,声音闷闷的:“出去。”
“怀王。”阿碧的声音一出,怀王的身子立即震了一下,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逆着光,阿碧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也不想看清。怀王的每个动作都让他恨不得扑上去,啖其肉饮其血。他与季一长达成协议,他负责来说一通话激起怀王斗志,而季一长负责将落竹的尸身偷出来,交还给他。
“我家主子死了,你是最大的凶手。”阿碧道。
怀王点点头,笑了。他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嗓子沙哑,这一笑,更加恐怖。
“我家主子会这样,一多半原因,是因为你。你打他虐他,把他仅有的自尊踩在脚下,如今他不堪受辱心灰意冷而死,你该自刎赔罪!”阿碧怒道,“只是,你还不能死。”
怀王张张嘴,问:“为什么?”
“因为除了你,还有人导致了我家主子的死。”阿碧问落竹问王小生问所有能问的人,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个说谎嫁祸的孩子,还有,派出杀手的黄维和。”
怀王不说话。
“所以你不能死。以我之力,没有办法给我家主子报仇,而且,我也不想用沾了血的手每年给我家主子扫墓。所以怀王,你要给我家主子报仇。”阿碧道,“你明白了么?所有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之后,你才能死。”
怀王轻笑道:“是,你说得对,你放心,我必定会完完全全,帮落竹解气。”
“你不是说他午时会醒么?午时一刻了!”
“玉帝尚且犯错,况且我如今这个样子,能让他今年醒过来就不错了。”
“哼,就是说谎,说谎!”
“你再说我说谎,我就趁你睡着把你的嘴弄没了!”
“你敢!”
“我怎么不敢!”
为什么这么吵?是谁在说话?
其中有个声音,非常熟悉。在哪里听过呢?好好想想,怎么想不起来了?
不如,睁开眼看看吧。
这样一想,再一使劲,刺眼的阳光瞬时落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