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入夜,邵龄到落竹帐中,神色却有些怪异。落竹知道他身体弱,却每天都吃不饱,故而留了些吃的给他。解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粗粮窝头很是热乎。落竹递一个到邵龄手中,却瞥到他领口里一个深红色的伤口。
“这是怎么了?”落竹指着那里问。
邵龄拉拉领口,接过窝头,咬了一口,含混道:“没什么。”
“谁又把你怎么了?”落竹一脸警惕。
邵龄抬头,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瞒不过去,索性认了:“打了一架。”
落竹愣了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惊雷般的笑声。笑够了,掐着腰手指邵龄:“就你?还跟人打架?!”
邵龄已经把窝头整个塞进嘴里,快嚼几口,咽下去,道:“你还记得碧绮丝么?跟你一同被抓回来的牧民之女。我偶然结识了她和她的家人,如今已经很是熟悉。”
落竹打从进军营,还真的把碧绮丝一家抛在脑后。想来,怀王也不会难为这家不会说汉话的异邦人。于是他道:“我还记得。她如何了?”
“很好,他们都很好。”邵龄道,“怀王并没有为难他们。”
“那你跟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落竹问,“他们不懂汉话吧?”
邵龄迟疑一下,道:“村子里曾经收留过一个逃难的人,后来他同本村的女子成了亲,就入了族谱。他是瓦剌族人,我跟他学过瓦剌话。”
“那你这一身伤,跟碧绮丝有什么关系?”落竹问。
“碧绮丝的父亲一直不肯驯服,就被安排在别处做工。碧绮丝与母亲在厨中帮手,常常被人揩油。今日被我碰到,我实在是看不过去,就挡了一挡。结果……就成了这样。”邵龄说起来,竟然坦荡诚实,无论是自己被打,还是碧绮丝被欺负,在他口中都平缓如常。他是吃了太多这样的苦,也就不觉得苦,反而只做平常。
落竹作为过来人,很是明白他的心情,那些他想表达的,还有埋在心里的。听他这么说,目光一转,冷笑道:“邵龄,咱们两个,也算萍水相逢。我那时浑身的伤,你照顾我,我感激你。之后待你亲厚,是真心觉得你这人不错。可我并不是傻子,你今天受了伤,若是真的不想叫我知道,大可找借口不来。可你来了,要装不在乎,又装不像,要给我下套,还叫我看出来。你啊,学不会利用别人,就别耍这些心眼。你就直接告诉我,日子过得苦,想借着我在怀王身边伺候,给自己谋点出路,不就得了?”
邵龄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半晌,道:“那你……肯帮这个忙么?”
落竹无奈地摇摇头:“说到底,我欠你人情,是该还的。何况,这也不难。”
邵龄立即笑起来。
邵龄笑起来,就叫人看着格外顺眼。也怨不得满军营的男人,偏偏人家就挑上他。
说话间,又有一个人回到帐中。这人是伺候季一长的,名为李晋,为人沉默寡言,却是个有主意的。落竹一直觉得,这人跟他的主子有一拼。见他进来,落竹有点吃惊,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李晋看了看邵龄,对落竹道:“季大人在与王爷议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去练练刀法。”
李晋虽然伺候季一长,武艺却没落下。季一长也赞同他练武,处处给他方便。落竹见他拿了刀,又匆匆出去了,对邵龄道:“你先回去,你的事,我肯定给你办成。”
邵龄听了,欢天喜地走了。临走回过头,千言万语说不出,只是重重点头。落竹简直受不了他这婆婆妈妈的性格,几乎把人赶走。待邵龄走过两个帐子,落竹整理整理衣襟,往怀王那里走去。
落竹尚存
给怀王守门的士兵落竹都熟了,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他俩挤眉弄眼,其中一个娃娃脸道:“季大人还在里头。”
落竹点点头,道:“我在外头等会儿。”就地坐在帘门旁,仰着头,问他们俩,“你们吃饭了没?”
娃娃脸笑笑,道:“吃了才来的。”
落竹转过头,看着另一边那位不苟言笑却也心地很好的士兵,道:“以后都别饿肚子了,怀王体恤下属,知道你们不吃东西还站岗,肯定心疼。”
这两位有一回给怀王守门,过了吃饭的时辰,活生生饿了一天。被落竹知道了,告诉怀王,怀王特别嘉奖了他们两角酒。娃娃脸听落竹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还真是多谢了你,到现在都能闻到酒香呢。”
落竹也跟着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帐中一阵乱响。娃娃脸士兵面上一凝,身边人已经冲了进去。落竹跟着他们两个进去,却见怀王面前摆着的卷宗茶杯撒落一地,而怀王背对季一长,呼吸急促——一瞬间,落竹差点以为季一长趁二人独处,对怀王欲行不轨。
话说回来,季一长要是真对怀王动手动脚,他俩谁是那个上头的呢?
落竹这边想得开心,那边怀王已经挥手叫大惊小怪的守兵两人退出去。落竹也想跟着出去,却听怀王道:“你留下,收拾这堆东西。”
落竹扁扁嘴,蹲下开始动手。季一长看着这人的身影一阵别扭,可该说的还是要说,清了清嗓子,道:“王爷,此事千真万确。落竹公子的确还活着,荀沃曾亲眼见过,而落竹公子也识得他,见被识破,立即便逃走了。”
“他逃到哪里去了?”怀王面带焦急。
“王爷放心,荀沃已然把人监视起来。如今落竹公子仍在城中,每日作息皆可得知。”季一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