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卫辰并没有怎么说话,只是让孙卓引着自己,看堤上民夫们如何修补河堤,然后又去看了看县中供应的饭食是否周到,如是而已。
毕竟孙卓才是直接管河的官员,又证明过自己的能力,因此卫辰并没有越过孙卓对河防指手画脚,而是向上上下下表明自己已经将河防之事完全交托给孙卓,给足孙卓尊重。
孙卓宦海摸爬滚打几十年,因为举人出身,不得不久居人下,吃惯了那些手高眼低的上司的苦头,对卫辰的信任自然是感激涕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答卫辰的知遇之恩。
卫辰站在堤顶,眺望河滩上的场景,不禁心中感慨。
无论如何,这第一场来自黄河的小考,禹州河防工程算是交出了满分的答卷。
这时,他忽然看见大堤下一众民夫正在几名老河工的指挥下,用小车运土夯实堤脚,不由心中一动。
当下转过头来对孙卓道:“这些老河工经验丰富,在治河上一个人顶得上几十号人,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把他们都留下来,如此才能保大堤百年无恙。”
孙卓搓了搓手,有些为难道:“知州大人明鉴,也就是今年官府出钱雇佣,才来了这么多老河工,往年派役的时候,这些人其实都不愿意服役。
他们不敢对官府说自己懂得河工之事,生怕官府知道了以后,年年派役都派到他的头上,最后活活累死在黄河岸边。”
卫辰闻言怒上心头,当下冷哼一声道:“这河防之事,关乎沿河百姓身家性命,百姓们理应比谁都更急着将大堤修好,否则大水一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
但是,官府为了修河强行派役,搞得百姓家破人亡,比河患为害更甚,以至于百姓对修河之事怨声载道,人人逃役。这又是谁的责任?”
“这……,是下官办事不力,大人恕罪!”孙卓惶恐地低下了头。
卫辰倒也没有怪罪孙卓的意思,毕竟这是朝廷存在了多少年的痼疾,也不是孙卓一个小小知县有能力改变的。
略一沉吟,卫辰对随行的幕僚方渊道:“本官欲设一河工署,专门负责河工一事。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河工,无论是擅长测水势、修堤、夯土还是能塞决口,总之只要有一技之长,通通
招收到河工署雇养起来。回去以后,你拟一份具体的章程出来,送给我过目。”
“是,东翁。”
方渊将卫辰的要求一一记下,准备待会儿回到住处后,立马就着手办理此事。
孙卓见卫辰是要动真格,也是暗自咋舌。
之前雇役修堤也就算了,毕竟就那么三个月的功夫,可如今卫辰居然要出钱一直雇养着那些老河工。
这以后每年岂不是都要花出去几千几百两银子?
积年累月下来,多出来的这笔花销可不是小数目!
禹州经历过那么多任知州,恐怕也只有卫辰一人有这个魄力了。
当然,这也是卫辰基础打的牢,府库充足的缘故,否则再想为民办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据孙卓所知,光是禹州城里方兴未艾的蹴鞠比赛一年的收入就有上千两银子,仅此一项,就足以应付成立河工署的花销。
民不加赋而财税足,卫辰可谓是将这句话诠释得淋漓尽致。
搞钱这方面,还是要多向知州大人学习啊!
孙卓心里感慨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有一桩事情,或许可以投卫辰所好。
当下上前向卫辰拱手道:“知州大人,这内堤与外堤之间的数百顷淤田价值不菲,可要下官召集本地士绅,商议买卖淤田之事?”
“淤田?”
卫辰闻言微微一愣,当即顺着孙卓的指点,看向内堤与外堤之间的狭长通道内。
伏秋大汛一过,河水从外堤和内堤间退走,河道又重新收束在了内堤之内。
因为兴建了横堤的缘故,漫过内堤的河水并没有将淤泥带走,内堤和外堤之间就留下了数尺淤泥,形成了大片淤田。
这可是百姓眼中的膏腴之地。
俗话说,北方粮田论斗,南方粮田论石。
十斗等于一石。
在水土宜人的南方,亩产两三石,甚至是四五石都不稀奇。
而在北方,即便是风调雨顺的丰年,一亩也只能收个六七斗,平常时候,更是只能收上来三四斗。
唯独这淤田不同。
亩产三四石都是寻常。
如此上等的好田,眼下足有二三百顷,只要找禹州那些大户人家卖出去,自然是一大笔收入到手,孙卓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所以才殷勤地向卫辰献计。
卫辰听明白孙卓的意思,却是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荒地,并非官田,如何能行买卖之事?”
“荒地?”
孙卓愣住了:“可这都是咱们耗费人力物力修堤才能落下的好处呀,理应算作官田。”
卫辰澹澹道:“兴修水利,本就是官府份内之事,岂有从百姓身上倒赚银子的道理?”
孙卓当然明白卫辰的意思。
子曾经曰过,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这是儒家藏富于民的思想,卫辰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可孙卓还是不理解。
明明卫辰之前表现得对于货殖之术如此热衷,为什么面对眼前这唾手可得的一大笔钱财却一点也不心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