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兴奋的是张旭,他躺在藤椅上,手脚却不安分,跟个皮猴似的东摸摸西看看,嘴里还叽叽喳喳地和卫辰聊着天。
听卫辰说要把里院的小楼一层给他住,张旭更是高兴得直打滚,扯着卫辰的胳膊说着自己对小窝的未来规划。
卫辰静静听着张旭的唠叨,偶尔轻声附和几句,心中却是感慨良多。
来到这个世界也快小半年了,终于能够让一家人有了一处像样的安身之所,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对此卫辰心里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张旭的声音越说越疲,不久就在藤椅上睡起觉来,卫辰也闭上了眼睛,聆听着耳畔沙沙的风声,心底无比宁静。
……
清晨,东方露出鱼肚白,沉寂的市坊再度热闹起来,随处可见挑着扁担叫卖的小商小贩。
街道上,福源书坊的钱老板端起手里的茶碗漱了漱口,打着呵欠,指挥伙计一块一块地抽着门板,准备开始营业。
这时,店门口走来一个少年,头戴方巾,穿着浆洗干净的衣裳,双目炯炯有神,浑身透着勃勃的朝气。
钱老板看清来人,忙放下茶碗,热情地笑道:“卫公子,这么早,又是来买纸临帖的?”
卫辰笑了笑:“是啊,上次买的纸都用完了。”
“公子真是勤学啊!”钱老板赞叹了一声,又问道:“还是两面一开的大呈文纸?”
“是。”
钱老板点点头,吩咐一声伙计,伙计当即拿起纸刀,对这一大叠纸裁下,发出擦地一声脆响,然后利落地用纸带扎好。
大呈文一刀三百文钱,算是比较贵的一种纸张了,读书人专门用它来写卷子。
卫辰付了银子,抱着三刀大呈文纸转个弯进了巷子,再走了几十步,到了家门前。
进门后,正好遇见卫如意端着一盆水从屋门走出来:“辰哥儿,又去买纸啦!赶紧来吃早饭吧,我煮了热粥,还有包子。”
“好,知
道了。”
卫辰笑着应了一声,一路过了前院,走到自己住的小楼。
上了楼,推开窗户,入目尽是白墙黛瓦,远远还能看见宥阳河上舟船开过。
巷口外的喧哗被马鞍墙挡去大半,闹中取静,恰到好处,正适合读书。
不一会儿,卫如意就把早点端来了,卫辰吃了两个肉包子,一碗热粥,就翻开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放在案头,大声朗读了起来。
朗朗读书声,有如金石回响,响彻了整座二层小楼。
没过多久,楼下就传来卫如意的喝骂声:“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给我起来!听听你辰哥哥,一大早就在楼上用功了!”
张旭不情不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一边穿衣裳,一边苦着脸道:“我后悔了,和辰哥哥做邻居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回溪隐村!”
楼上的卫辰听到张旭的哀嚎声,不禁莞尔一笑。
张旭这小子古灵精怪,却是对读书之事半点兴趣也无,日后怕是无缘进学了。
不过对这些,卫辰也不会强求,张旭现在年纪小,心性未定,等到他展现出对于某一方面的兴趣,卫辰自然会出手帮他。
卫辰稍稍停顿,喝一口淡茶润了润喉咙,便又拿起手中的八大家文钞,起声再读。
他如今在四书五经和程朱注释上已经小有所成,眼下就是要涉猎八大家文钞,以增辞气。
以卫辰的能力,自然早就把文章内容熟记在心,不过八大家之所以能被称作八大家,自有其过人之处,其文章中的奥秘可不是简简单单背下来就能领悟的。
例如韩愈之文,如大江大河,气势磅礴,苏轼之文,如万斛泉源,滔滔汩汩,这样的文章清韵不匮,声调铿锵,真是越读越有味道。
卫辰也是再三品读,才逐渐品出了其中真味。
读完一篇《赤壁赋》,卫辰只觉念头通达,身心舒畅,脑海中灵感源源不绝,顿时就有了下笔的冲动。
当即取来一张大呈文纸铺开,用镇纸押住,而后磨墨提笔,在卷子上唰唰写了起来。
偶尔停下片刻,斟酌字句,就喝一口淡茶,伴着唇齿间的茶香细细思索。
文章写完,茶水还有半壶,卫辰举起卷子欣赏起来,越看越是满意。
这篇文章辞气兼具,颇有古风,堪称他入学以来写得最好的一篇文章。
陡然间,卫辰觉得鼻尖一凉,忙看向窗外。
“原来是下雨了。”
雨水凌乱地从屋檐上滴落,打在乌黑的瓦片上,滴答滴答,清脆悦耳。
卫辰将卷子拢在怀里,而后合上窗户,下楼拿起雨具,和卫如意知会了一声,便独自出了门,沿着河边缓缓而行。
到了义学,卫辰把这几天写的十几篇文章拿给林延看。
林延一篇篇看完,捋着短须,缓缓点头道:“不错,一篇胜过一篇,尤其是最后一篇,颇有唐宋大家之风。”
卫辰道:“学生今日读东坡先生的《赤壁赋》,恰好读到那句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故而有感而发,写下此篇。”
林延听了,微笑点头:“东坡先生文风妙而多变,等闲模仿不来,你这文章虽远远不如,但也算得了他一点真味了。”
林延这么说,卫辰顿时受宠若惊,忙自谦道:“东坡先生天纵之才,学生哪敢与他相比,这一篇也只是偶有所感罢了,算不得数的。”
“不骄不躁,很好。”
林延眼中掠过一丝欣赏之色,继续道:“你将唐宋八大家的文章研习到这个境地,已经很是不错,接下来,可以开始读文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