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过了下班高峰期的缘故,途中路况通畅,偶尔等几个红绿灯,车以平稳的速度行驶。霍辞双手把方向盘,上身挺直,目不斜视,没开口的意思,好在开了车载音响,不至于太安静。放的是一首老歌——《寂静之声》,沉缓的歌词随空灵的伴奏倾泻,萦绕在耳畔。
“你喜欢这首歌?”宁姿问。
“还好。”霍辞答得极其简洁。
宁姿果断放弃搭话的念头,视线移向窗外。车速不算快,风拂过她饱满的脸颊,如一双温柔的手在爱抚,撩起发丝翩然舞动。
金乌西沉,染红天际云霞,街道四周也被铺洒一片旖旎之色,视野里是柔软的暖橘。霍辞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她,忘了收回。
傍晚温度降低,宁姿感觉有点冷,搓了下胳膊。霍辞不动声色按下升窗键。墨色车窗缓慢升起,风被隔绝在外面。
宝燕斋是一间古香古色的手工艺品店。店面没宁姿想象中大。门口两扇岁寒三友雕花檀木门,工艺精湛,雅韵深浓。
进店后,她忍不住赞叹。店内装修古朴雅致,木架上、橱柜里陈列各类精美的手工艺品,诸如香炉、木雕、陶瓷、绣品等她叫得上名字的,也有些形貌别致叫不出名字的,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店老板是位面相和善的老爷子,穿着暗红色唐装,精神矍铄。他看了霍辞一眼,上前打招呼,“你就是霍辞?”
霍辞恭敬点头,“燕老板好。”
燕老板仔细打量他,像透过他看另一人,“你和你父亲很像。”
霍辞稍显讶异,“从没人这样说过,都说我长得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
“你的五官轮廓虽不似,但眉宇间的气韵却与你父亲年轻时别无二致。”
霍辞淡道:“真是稀奇,母亲说我萎靡颓废,终日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看一眼就心烦。听说父亲年轻时积极昂扬,勤勉果决,应当与我截然不同才是。”
燕老板一笑,宽阔国字脸上五官舒展,“当我看走眼了吧。”
又转脸笑眯眯看向宁姿,“这位小姐是跟你一起来的?”
“宁姿,我的未婚妻。”霍辞介绍得简洁,太过自然。反倒是宁姿略微不适应,迟疑片刻,没出声,只向燕老板点了下头。
“向二位道声恭喜,结婚时麻烦也送我张请柬。”燕老板客气地说,随后招呼二人进了间小房间。
这是间玲珑的储藏室,麻雀虽小,五髒俱全,装潢设计没得挑。乌木案几上摆放小巧的熏炉,正燃着有安神定气之效的沉香。室内藏品较大堂里的那些更为精细,巧夺天工。
燕老板将二人领到一座黄花梨木架前,指着上方摆放一排的袖珍香炉摆件说:“这批就是新到的货。”
从左往右依次介绍,“最左侧的是铜洒金宣德炉,花色丰富的是景泰蓝缠枝莲香炉,正中是沖耳式铜香炉,上塑狮面的是铜狮耳炉,最右端的是立耳三足炉。”
霍辞看向宁姿,“你来选。”
宁姿不懂香炉,但见其中一鼎有些眼熟,回忆起上一世在霍家老宅见过,就放在茶室里,霍老太对它爱不释手,于是指向那鼎造型奇特的蓝色小香炉说:“就要那个。”
“这麽随便?”霍辞有些意外。
宁姿仰起小脸说:“不是随便,我认真挑选的。”
燕老板点头称道:“这位小姐年纪轻轻,眼光却是极好的。景泰蓝缠枝莲香炉是这批货里最出彩的一鼎。掐丝精细,以天蓝色珐琅为地,五色缠枝莲花十朵,釉色丰富,光润雅正。我与霍夫人相识多年,敢断言她亲临,也会选这一鼎。”
“看来真有做一家人的缘分,品味都这麽相似。”燕老板笑说,“霍夫人福气好,小儿子讨了个合心合意的媳妇。”
宁姿的目光像被吸过去,不自觉看向霍辞。正巧他也在看她,二人目光纠缠在一起。几秒后,她定定神,一边扭开脸,一边稳住嗓音说:“麻烦包装下。”
回到车上,宁姿小心地把装香炉的木盒抱在怀里。
“给我吧。”霍辞从她手里接过,放到后座。
宁姿拉安全带,似乎哪个位置被卡住,拽一小截就拽不动了。她试过往其他方向拉,用更大力气,依然纹丝不动。
霍辞倾身靠近,大片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后仰,贴紧椅背,紧张得忘记了呼吸。当霍辞指端触到安全带的瞬间,她触电般松手。不知道为什麽,安全带到霍辞手里轻巧一带就拉出来了,他替宁姿系上,却没及时抽身,阴影如浓云般遮蔽照明灯的暖光。他的脸也在一片暗色中,面对她,身后窗外是浓墨般的夜色。
近在咫尺的凝视使宁姿不自在地绷直面颊,垂下眼问:“做什麽?”
霍辞低沉的嗓音在黑暗里显得愈发磁性,像深海里随时吞没人的危险漩涡,他答:“我们是未婚夫妻,做什麽都是合理的吧?”
宁姿忍不住想推开,又觉得他的话没错,订婚是她提出的,此刻的确没立场这样做,于是克制自己顺应不动。
霍辞只是低头看她,没有多余动作,不知埋在眼底的是兴味还是探究,良久后,抽身坐正。笼罩在身上的阴影散尽,宁姿重又恢複均匀呼吸。
回程途中依旧安静,车里回蕩音乐声,这次是《斯卡波罗集市》。
车停在家门口,宁姿解开安全带,说:“谢谢送我回家,你也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等一下。”霍辞开口,“不愿坦白选我为订婚对象的理由,至少得告诉我你真正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