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治尘岂会听不出她话语中赶人之意?却是冷硬道:“臣不饿。”
青罗语塞,裴勖之往常与他势同水火、锱铢必较,今日倒是大度有礼,“无妨,谢大人要听便由他听吧,事无不可对人言。”
青罗心道若真是无不可言,世间还有秘密么?裴勖之有时当真气人。
“勖之,这是本宫与谢大人之间的事,原本无需与你说,”青罗踌躇片刻,仍是道,“本宫与谢大人的确有意和离,但眼下时机未至,亦不宜宣扬,望你能对此守口如瓶。”
裴勖之面露雀跃之色,瞟了眼谢治尘,问:“可是他欺负你了?”
“是本宫欺负谢大人,”青罗笑了笑,而今提及此事已颇为坦然,“当初成婚,是本宫逼迫于他。”
他二人一问一答,谢治尘夹在中间,倒显得多余。
他忍住将裴勖之赶出去的冲动,袍袖下的十指紧握,骨节隐隐泛白。
裴勖之望着他,唇角无声地挑起,不无讥讽,对着青罗却道:“所以,阿罗你与他如今只是徒具虚名罢了?”
青罗无从反驳,谢治尘冷冷道:“公主一日未与谢某和离,谢某便是公主之夫。”
裴勖之显是未将他这公主之夫放在眼中,绕过他,殷切嘱咐道:“阿罗你早些歇息,我来是想与你说一声,明日我去虎贲营了,过阵子才能来看你。”
脚步一顿,又道,“你不是想学骑马,等你好了,我教你。”
青罗笑笑,正想回他不必,他已掉头走了。
谢治尘转身望着她,昏昧的灯焰中,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公主急着与臣和离,可是因裴勖之?”
青罗心道他与勖之不睦,竟连与她和离也猜忌到勖之头上么?
“大人误会了,与勖之无关,勖之于我便如亲故。”
谢治尘沉默良久,忽道:“公主若想学骑马,臣亦可教公主。”
这也要与勖之比么?他是真的不喜勖之。兴许亦是畏惧人言。
青罗暗自叹息,面上却只笑笑,“大人放心,本宫不用勖之教。”
裴勖之不过随口一说,哪里就能当真?
国公府连着太子,一举一动皆在父皇眼里瞧着,他怎好明目张胆地与她相交?
此番因杜村案,父皇怕是已对她厌恶至极,不知可会牵累母妃。
有阿舅在,父皇不会对母妃如何,且母妃顶了这些年的宠妃头衔,自有她的处世之道,并非她前世以为的纯善,只是在她面前不提罢了,否则何以在宫闱之中保全她们母女?
思及此,她想起什么,问:“大人,什么时辰了?”
谢治尘道:“子正方过。”
青罗压着脖颈咳嗽了两声,忙吩咐春杏将裴勖之追回。
见谢治尘望着她,解释道:“此刻坊门已关,勖之回国公府,势必要坊正开门,遇上巡夜的金吾卫,又是一番盘查,恐怕明早父皇便会知道他在平贤坊待到夜半,平贤坊中勋贵大族虽多,可公主府在平贤坊,父皇多半会起疑。”
谢治尘许久才道:“公主为了他,倒是思虑周全。”
水落石出
次晨,青罗梳洗过,去膳厅用朝食,谢治尘与裴勖之竟都还在。
往常这时候,谢治尘已出门上值去了。裴勖之不是也要去虎贲营么?二人瞧着倒比她还清闲似的。
她刚坐下,裴勖之将一块糕点夹在她碗里,如沐春风道:“阿罗,尝尝这油煎面果。”
谢治尘面无表情地将那面果拨出来,冷淡道:“公主病体未愈,不宜进食此类油食。”
青罗执箸的手顿住,瞥他一眼,纳罕道,他几时管过她吃什么,还在与勖之较劲么?
裴勖之并不着恼,当即换了一样,“用点水晶龙凤糕,幼时你最爱吃这甜糕。”
他今日格外殷勤,礼尚往来,青罗给他也夹了一块金乳酥。
裴勖之瞟了眼对面的谢治尘,笑道:“阿罗可还记得,那回宫宴为了争这金乳酥,我还与人打了一架。”
“自然记得。”
青罗忍不住勾起唇角,那年他们才六岁,勖之不及人家高,硬是将这吃食护在怀里,如何也不肯松手,待他二人被拉开,酥饼已碎了,勖之便将掌心那饼屑舔食干净,裴国公气得没眼看。
她低头喝了一勺胡麻粥,见谢治尘枯坐着,未动箸,问了一句:“大人为何不吃,可是今日的菜式不合胃口?”
谢治尘摇头,举箸自离他最近的碟子里随手夹了块糕点,尚未入口,便听裴勖之阴阳怪气道:“阿罗,谢大人江南人士,与你我不同,北地饮食粗陋,谢大人想是用不惯。”
青罗心道,前世与谢治尘做了六年夫妻,甚少与他同案用膳,只知他似乎不重口腹之欲,除却公务、读书,也无甚旁的喜好。
谢治尘目光自裴勖之身上扫过,却是未理会他,对着青罗,自嘲地扯了扯唇,“世子何必出言相讥,谢某出身寒微,窘迫时也曾衣食不继,而今不过侥幸觅得存身之地,岂敢挑剔饮食?”
“是勖之误会大人了。”青罗见裴勖之脸色一冷,又要开口,忙对他使了个眼色。
再看谢治尘,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前世从未听他提及家中之事,只知他出自没落寒门,却未料到他处境如此艰难。
裴勖之看了谢治尘半晌,冷冷哼一声,偏过头去,也没了胃口。
谢治尘停箸起身,面色黯然,“公主慢用,臣去上值了。”
青罗见他没用几口饭,忙吩咐春杏给他装了些易存放的糕饼,嘱咐道:“大人公务繁忙,也莫疏忽了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