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简直忍不住摇头,这就是摸鱼者的天堂啊!每天来点个卯,然后敷衍敷衍,剩下的时间混吃等死就行了。人生多么自在。
可悲的是,他是闲不下来的人。
屯署虽然人不多,加起来也就十几个,但占据的地方倒是挺大。作为录事,周自衡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
他坐下来先把自己能找到的公文和所有的一些文字记录都看了个遍——别怀疑,周纯这家伙的脑子里关于公事的记忆简直一团糨糊——看完这些公文后,他才梳理好整个润州屯的运作模式和管辖范围。
屯田,从西汉一直绵延至今,是朝廷非常重要的一项制度。大唐自开国以来除了戍边屯田是归军队管之外,其余都归于司农寺。
司农寺下辖有三十几个屯,包括监牧屯田、盐池屯田、宫苑屯田、军器监屯田等等。这些屯田的产出有的供养了宫苑,有的供给了军队,有的成为了官员们的俸禄,还有的被送入了仓库成为了储备粮。
而这三十几个屯里面,最受重视的自然是宫苑屯田和京畿附近的屯田。
润州屯作为新设立的屯,江南一带又多沼泽水域,农田也还没怎么进行开发,在整个屯田体系里可以说是吊车尾的存在。
爹不疼,娘不爱,也拿不到多少嘉奖,屯里从屯监到下面的吏员,自然也就得过且过了。
周自衡整理好这些讯息,脑海中一片火热——
还未大开发前的江南哎!
要是摸清楚了这里的土地和农作状况,换到现代,都足够他写好几篇论文了!
而且,这可是江南哎,富庶无比、膏腴上地、亩值一金的江南啊!
只有他知道,江南的农田一旦开发成熟,会给这里带来什么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会给整个天下的经济体系带来多大的冲击!
粮食的中心产区会逐渐南移,“苏常熟,天下足”!与之相伴而来的,是江南人口的逐渐增多以及经济中心从北向南的转移。
对学农的周自衡来讲,这简直就是老天送上来的功绩。
他从坐榻上跃起,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从窗户向外望去,正好看到一个年轻人路过,立刻被他给抓了壮丁。
“你……杨思鲁!随我巡田去!”
杨思鲁愣了一下:“啊?”
“别啊了,赶紧随我来。”周自衡如一阵风一般的走在前面,扔下一句话。
杨思鲁只能匆忙的跟上去。
片刻之后,两匹马从润州屯的官署内驶出,奔向了江宁县外。
看着他们消失在大门外的背影,正在屯署中悠哉悠哉的喝茶闲聊的几位吏目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周录事这是怎么了?”
怎么忽然一下子变得这么有干劲?这可不像他。
一个老吏拿出围棋,嗤笑一声:“年轻人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罢了。不管他,咱们来下棋,今日我必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你想得美!”
屯署里安逸悠闲,但骑马到了城外,风簌簌的从身上脸上掠过的时候,那种感觉就不怎么舒适了。
杨思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看向骑马走在自己前面的男人,脸上飘过疑惑的神色。
他刚来润州屯才半年,但也清楚的知道了整个屯里面是什么样的氛围。这位周录事,性格颓唐,每日喜欢做的就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写诗,间或才记录一些文本档案之类,甚至都很少和其他人交际。他今天怎么会忽然想着要去巡田?
这位长安来的公子哥儿知道田里是什么样吗?知道春耕要做些什么吗?
杨思鲁在心中腹诽,而周自衡也默默的在后悔——艹,这骑快马原来这么累的吗?他只觉得自己的腰差点要断了,臀部也颠得慌。
周纯是会骑马的,这个时代的高门俊杰们,骑马是必备技能,即使是文士也是如此。周自衡本身也骑过几次马,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觉得继承了周纯记忆的自己也能骑快马。可没想到,脑子学会了,身体适应却还需要时间,马匹刚开始奔跑起来的时候他差点没掉下来,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差点就破防。
出城行驶了一段,这才逐渐掌握住这门技艺,而润州屯的屯田也就差不多到了。
“周录事还好吗?”杨思鲁见周自衡下马的时候似乎身姿有些别扭,关心的问了一句。
周自衡扶着腰,扯出一抹笑:“还好,还好。”
不管怎么样,气势不能输。
他看着眼前连成一片的田地:“这里就是靠近江宁县最近的那一部分屯田?”
杨思鲁回道:“是,咱们一共八个小屯,江宁县两个,这是其中之一,剩下那个比较偏远。至于其他的,在丹阳、金坛、句容周边。”
周自衡看向眼前的田地。
润州屯的屯田面积不算大,大概一百二十顷左右,也就是一万两千亩地,这个面积在司农寺几十个屯里面排倒数第三。他眼前的这个小屯,需要耕种的面积是一千三百多亩。
这一千三百多亩并没有连在一起,眼前这块算是主要耕作区,相对开阔,一直从他脚下延续到远处的山脚,看上去还像模像样。
他想起之前在马上看到的民田,有一些被茂盛的植被和细碎的水域以及沼泽地、山地等分割成一块一块,可想而知农人们平日耕作极为不便。
“宁镇丘陵啊……”周自衡喃喃自语,“果然还是比不上平原。”
隔壁的太湖平原和甬绍平原,一马平川,地理条件比这边好多了。这也是润州屯的农业收成一直都比不上临近越州和苏州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