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从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看着她指挥着人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往西跨院搬。她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瞧着一个素来扣扣索索给庶女们攒嫁妆的人,如今这般舍得,可见真是极其看重她这门婚事儿,在她身上终于第一次主动下了血本。
她对她亲娘的记忆已有些淡薄,只记得那是个温柔内敛的女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给她绣衣裳,面上总是带着那么一点点淡淡的忧伤,死前那一刻,才吐口对她说,她有一桩婚约,让她牢记,后来就那么闭上了眼睛。
大夫人与她亲娘是完全不同的人,她一点儿都不温柔,喜欢绷着脸,但为人泼辣又张扬,她第一次跟人打架时,她说打得好,咱们家的庶女,也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又教导所有姨娘姐妹,只要进了这个家门,生在这个家,都必须和睦,谁敢瞧不起谁,就棍棒打出去。
偏偏她生来心眼黑,就喜欢欺负人,不止跟外人打架,也欺负自家人,对这个家来说,她就是一块臭肉,大夫人每回都想把她撵出去,但总也口是心非,说话不算数。
哎,其实她不知道,她有很多次,都想她真把她撵出去多好的。
“要晒太阳,也要带上面纱,你的脸还没好,不能被太阳直晒,怎么总是忘?”大夫人过来例行检查一应摆设,趁机又教训苏容。
苏容叹气,从怀里掏出揉吧成一团的面纱,展开,盖住了自己的脸。
她本就瘦,百无聊赖地窝在窗跟下,看起来小小的一团,乖乖听话的样子,还挺讨喜。
大夫人露出笑容,心想着早知道这个小东西吃软不吃硬,她早该这么干了。这些年何至于被她气的要死?
大夫人屋里屋外院里院外地检查了一圈,又指出了几点不满意之处,指派人继续添置修缮,才招呼苏容,“走,跟我去看帐本子。你已做了三天的心里准备了,也该准备好了。”
苏容:“……”
帐本子这么烦的事儿,她一辈子也不想准备好。
她坐着不动,试图说服大夫人,“母亲,周顾在周家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个兄长,祖母和母亲建在,还有长嫂,我就算顺利嫁过去,也轮不到我管家吧?您教我这个,是不是太多余了?”
“多余什么?你嫁过去,虽然吃的是大中公,但总要管自己小院子的家。还有,他将来没有爵位可继承,你们两个总不能舔着脸让人养吧?总要自立门户的吧?到时候你们分得一笔家产,你就是一家主母,难道不管家?就你如今这副样子,糟蹋钱的很,有多少金山银山,都不够你败的?你不学着掌家怎么行?只有你学了,才知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才能学会过日子。”
苏容发出灵魂的询问:“那我学管家后,管不住周顾败家怎么办?”
大夫人噎住。
苏容又说:“母亲,您是不是想多了?周顾跟人抢女人,抢的沸沸扬扬的,都传到江宁来了,可见他本身也是个胡闹败家的,不见得会过日子,我辛辛苦苦管家,倒头来,我不能糟蹋钱,都便宜他拿去糟蹋吗?”
大夫人:“……”
她深吸一口气,“夫妻是能够互相影响的,你就不能有点儿信心,能管住他?”
苏容叹气,“我连我自己都管不住,怎么管住别人?”
大夫人:“……”
刚刚的乖巧可爱讨喜什么的都是错觉,果然这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死丫头。
她不想与她废话了,“走,反正技多不压身,不管用不用得上,这东西你得学,将来喝西北风去,也是你自己的事儿,不是我没教你。”
苏容无奈,只能跟着她乖乖走,余光扫见月弯捂着嘴偷笑,她立即说:“母亲,我学,月弯是不是也要学?”
月弯偷笑瞬间化为惊恐。
苏容不放过她,“她将来可是要跟着我一起嫁人的吧?我管家,她是不是也要帮着我?”
“嗯,对。”大夫人点头,“月弯,过来,跟着你家小姐一起学。”
月弯:“……”
她哭丧着脸,蔫蔫巴巴地应了一声是,只能也跟上大夫人。
大夫人心里又气又笑,这一对主仆真是一个德行。
周顾入住了江宁后,当日下榻府宅,沐浴更衣后,自然不可能歇着,而是直接去了街上。
江宁的夜晚,灯市如昼,这里竟然没有宵禁,夜不闭市,着实让周顾惊奇。就连京城,那般繁华,除了年节时日,夜晚到了时辰,便有宵禁,城门紧闭,集市也都要关闭的。
周顾吃惊,“这里竟然真的夜不闭市。”
子夜点头,“游记上说的一点儿都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