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掌心捏紧,缓缓张开,似他方才紧紧捏住何物不放。他再抬头,那黑鸟已消失不见,周遭寂静无声,余他的心跳隆隆。汗水滑下他的睫毛。他眨了眨眼。
克伦索恩浑身颤抖。他不敢出声,身体后退,周遭,絮语停了,只有那枯树上的蛇身缓缓运动,向他转来。他微微摇头。
那蛇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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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贱货,把球还给我!”
该死。她心想,感左心口皮肤一紧,像那地方长了个瘤一样。她对疼痛有分门别类的整理——这像是喝醉了然后把舌头伸到捕鼠毡上舔上面的大米烧断了舌头。
“老师!”这声音正是这时候来的:“老师!有个男孩把我们的球抢走了!”
塔提亚不胜这疼痛的折磨,其中最关键的是她根本没想忍耐。有何必要?她彼时正坐在一堵旁种龙血树的墙体上边乘凉打盹,五月花的枝叶飘过她的鞋跟,近黄昏的空气中漂浮暗香,两只山羊经过这建在东郊贵族混校的墙沿向田野中去,一切都很美好,直她胸口自表皮以下三厘米都痉挛剧痛,而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眼含愤怒泪水向她跑来而她身体后仰栽倒在龙血树多刺的树丛里——这种直到二十年前都从没人见过的植物以爆裂倒刺闻名。
“老师……”女孩道,一时失去语言能力,看她从树丛中似怒目金刚似站起来,红发倒竖,尖刺滑落。
“——抢回来。”塔提亚抬手指向远处,法不容情。
这女孩自然最后也没有去将它抢回来,而是亦步亦趋跟在塔提亚身后走向球场。财生是非多——塔提亚低头看这个头只到她腰部的女孩,想那些贵族家长根本不该开辟这么一块宝地。太平坦,太宜人,太翠绿金黄了。让人想占有或者毁灭。她还未到纷争场地已开始谴责这场战斗:因为十一二岁的男孩怎么能揪住十一二岁的女孩呢?这显然不是场合理的纠纷。人永远不应该让这种场面落到自己头上而只能尽可能地施加给他人。如果不行?躲开。不是哭着来,老师,老师。
她板着脸,显得相貌庄重。这个贵族学校的体育老师约莫三十来岁——比实际的年轻貌似年轻近十岁。身材矫健,肩宽体阔,此时因为疼痛而鼻孔出气,如愤怒的公牛。
塔提亚直到见到纷争主角才展露笑容,其一是因为她终于见到了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烹饪斗争的温度,二是因为她决定找点乐子,来缓解她疼痛欲裂的头和胸。
“柳彻尼,又是你这个混球?”她抬高了嗓音喊。
场地中间,两个个头不相上下的青少年彼此瞪着。左边那个个头还大些,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右边是个女孩,也不小。那男孩闻声抬头,见是塔提亚,显不以为意,又落眼到这女孩身上了。
塔提亚耸耸肩。柳彻尼是&039;环月团&039;一高级军官的儿子,若她没记错,他爸官至代团长,所以浑身上下和长满了腱子肉一样拽得不可一世。塔提亚知道这小子不怎么看得起她,认为她不过是——肌肉大点的女人。他的面相有种呼之欲出的清澈见底,几乎将&039;我除了我爸谁也不怕&039;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我只是想在这玩会球。”他很文雅地说道;典型的军团作风。别耶茨。塔提亚思索一番,电光火石之间将他父亲的脸和名字从冗杂的记忆中拽出来,更多细节无从安放,因他身边那女孩举起手,目不斜视,眼射寒光。塔提亚乐了。
这就对了。她摸着下巴,这才是她记忆中传承完好的正宗孛林贵族风味,昏黄光晕中她竟有几分想念诗妲库娃——罗什云温,这在十年前仍严格遵循四名法受贵族名如今显格外清高的年轻人披散头发,无论她先前是否将&039;贱人&039;这一粗鄙之语当常射箭使用,现在她看上去就像在&039;象院&039;法庭上一样堂皇正规,抬头挺胸,高声陈述:“柳彻尼轻浮女性,滥用暴力。请允许我带队和他竞争,并批准我们进行肢体冲突——我会用一切可能手段来完成比赛,老师。”
“准了。”塔提亚大手一挥:“这个月你们母父来接你们看见谁身上有伤,我就跟她们说是如厕时跌的。”
她拍掌:“以正义的名义,给我痛痛快快地把这件事解决了,不让我让你们一辈子没法忘记为了个球你们一起手拉手光着身子在&039;圣母&039;教堂边跑了一晚上。”
——不好说是为什么,她现在忽然极其喜欢&039;正义&039;这个词,就像商贩推销自己产品时总强调物美价廉一样。十中有九那应该是假的,否则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商人。
“以女神的名义。”罗什云温抬眼瞥教会的圆顶。柳彻尼一眼不发,片刻,才露一尖锐笑容。
“如果我赢了?”他柔声说:“是女神判我赢的么?”
“你会输的。”罗什云温咬牙切齿地说,“上!”
她毫不犹豫地呼唤四周站的几个女学生上前,众人皆满面汗水,神情严峻——手上拿起了棍子。
塔提亚抠着耳朵。她知道在批准的瞬间她就是默许了一场群殴。柳彻尼的跟班都很小只,根本不敢上前。“老师……”那前来叫她的女孩忍不住跟她诉苦,抱着她的腿:“老师,柳彻尼真的好过分……”
她哭起来,将脸贴在她的腰边。塔提亚觉得头疼——大约楛珠会把她抱起来哄一番。她委实没这份心。
“他摸……摸……”
女孩哭到打嗝:“摸罗温的屁股!”她发出一种兼具恶心和恐惧的哭声,像正被迫吃发霉的食物:“他还说屁股大的人注定没法跳得很高,跑得很快……就是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