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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马过其下,山后仍有山——塑像后,又升起座更大,通身洁白的雕塑,头披面纱,双手垂落,手下倒卧七座巨型石碑,皆是前些年出征‘明石千宫’时破城带回之战利品,无不是冰海之石,纯净岁月不可计数。皇帝亲自携诸石碑回来,立在这墓园内,镇其中英灵亡魂;喀朗闵尼斯攻城战亡军陵墓,亦从此改名‘还天陵’。

还收了门票。塔提亚到墓园门口,下马拾掇花束。门口卖花商见她这霸道而狰狞的手作产品骤生出股争奇斗艳的竞争精神,纷纷吆喝,她一蹬鼻子,迈着八字走到门童身旁,扔出假条和军徽,傲然道:“我免费。”门童喘着粗气让她进去了:这墓园七座明石折光似巨镜,使周遭热不可抵。放在北地是福音,到南部则是噩梦了,往来十余年,陵墓四方树木都晒死不少。

她往内走。这墓园占地惊人,庞大似其不懈追求:石碑大,方型园林大,那雕塑更庞大无匹,如个谦卑忠诚的守墓人,以身作蓬为这七座石碑遮风避雨,自造成直至打磨崩裂之日。人向其靠近,可知其造法虽是写意之流,然细处不输门口的‘天使’王像,其腕上伤痕镣铐,颈间烧伤罪痕,乃至为泪所湿的面纱,无不细致庞然,罪上加罪,悲中更悲。

这雕塑是有脸的,还有几分神似:走得近了,人便能看见这女人的脸,双目紧闭,温婉和美。好事者曾有说:这塑像是对着皇帝的母亲,阿奈尔雷什文的摄政王女,小‘厄文’,厄德里俄斯所模造。当年喀朗闵尼斯攻城战,死在她倒戈下的兵士不计其数,让她作‘赎罪女神’像之原身,永祭亡魂,再适合不过。‘君王殿’不曾来回应,然而此人不久后被投入采石场服徭役,最后生生累死,此话便再不被提及。

塔提亚想到报应;手上花束黏土带水沉重,这雕塑庞大至此,于人而言,恐怖多于敬畏。她见雕塑面容,思及那埋在海底三十余年的尸首,唯有因果轮回一词轻快回荡。思及拉斯提库斯的情缘,岂有比‘孽障’更好的形容?此君一生最爱的两个女人,第一个是他的母亲,第二个是他的女儿,全不得善终。女神赎罪,亡魂守墓,厄德里俄斯这名字,终于永远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安伯莱丽雅对母父二人态度截然不同。对父亲,是除之而后快,死亦不足的抹销,对母亲,她倒态度宽和,留了她的名字,给她封了圣。闲言碎语虽有说:皇帝的母亲可是害了人民,怎还封圣了呢?皇帝轻描淡写:她虽做了错事,但已悔过了。赎罪之心最为珍贵。众人迷茫:人都死了,您怎知道的?皇帝仍平淡,造出这‘赎罪女神’像,用龙身,亲自给它开了光,巨像如跪在她身前,神悲情哀。皇帝伸手,在那雕塑额间点了一点,此事便完了,俨然一副:我说悔过了,就是悔过了的姿态。众遂罢。

然此举日后显得是明智且高超的——皇帝封母,意在政教和解。教会千年的假史虽过去了,‘女神教’已融入生活,故皇帝使那站像变为跪像,普照之姿态变谦卑之悔恨,众生之解转为众生之困惑,教会仍做保留,‘女神教’却成了在她之下一温良机构,淳化民众,联结区域。错了——悔过便是。这‘赎罪女神’像便是新教的标志,其核心教义即为‘自省’,承上启下,人畜无害。积极参教,也可理解。怠慢,却更时髦。

塔提亚闭目摇头,不再看塑像,而向前看。

她眯起眼:越过光秃几近荒芜的绿化,七座石碑便在尽头。明石暴露光下数久,已成洁白之色,却有一更纯净耀目的白,站在那石碑下。风起白发,纯如丝绸。她皱着眉,向前走,风吹落她手上的花束。

那人回了头。

两人俱是一惊:塔提亚惊讶,乃是眼前光亮所致。她心想:怪不得世人都对青年人又爱又恨,又妒又蔑,因年轻无老的脸上确有种生命的光亮,夺目使人发狂。身在其中不知,一旦失去才知其闪亮。

她面前这男人戴着那单面镜,银发似初冬新雪,面容光洁。塔提亚料想这厮原先定算好了要说什么,何时回头,如何表情都已计算好,要使她吃瘪,但太惊讶,全忘了。

“你是没变一点。”她对维格斯坦第道;对方只能苦笑了。他伸手抚摸一束尚鲜活的花瓣;她见那花束的绿叶在他抚摸下颤动,如焕新生。他沉默良久,抬头看她的脸。“吓到了?”她笑。他点了点头。

“塔提亚。”他伸出手,这话始终没说出口: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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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格斯坦,他走得踉跄,然眼还关怀备至地看着塔提亚,事后问了,果然是在孛林多和老妇相处,已是老年妇女之密友,黑湖畔年年作伴,心生恻隐。塔提亚敲他个健全的暴栗,终使这迷幻移情烟消云散。维格斯坦第感激涕零:白首逢故人,他乡遇故知,大喜至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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