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自己的嘴唇,声音呜咽——无尽,庞大,似某种不可抗拒的真理回荡在他脑海中。他勉力克制自己痛苦的哭声。
“我不想犯罪。”他哭泣道。拉斯提库斯——他的父亲,没能说出一句话。他当晚走了,如今,已近两个月,他再没回来。克伦索恩倒在自己的床榻上,看着浮起的白纱,回忆起多年前那平静,他从湖上漂流而来的午后,他的父亲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哄他入睡,在那安宁祥和中,他面前也有这么一片纯白的幽影,似某人关切的手指,道: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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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提亚回学校复班,已是半月之后,在中日复一日就业训童,又是一月有余,别耶茨那文雅顽劣的儿子始终未现,校董召各级教师开会,嘱咐千万莫在孩童前提国王失踪之事。除一二全然无知大吃一惊的愣头青以外,余人皆是面色寒冷,脸无波澜,塔提亚玩手上草叶,方才知道她这些闲散无争的同僚大抵多与权贵有关系,身后多少张如她一般的后门开着,甚不可数:奇怪她这人虽常对自然街道环境敏感,谈及人际往来则颇迟钝了,思来想去,盖因她沉溺手头玩乐,少与人交谈,而天下之人,总归浸没在张悲喜交织的言语之网中。她散了会,因不想由柳彻尼一事被捉住,赶忙豹步走了,从三楼一跃而下,正巧砸在一于草坪里锻炼的身影旁。塔提亚滚地起身,略甩红发,见正是那前些日同柳彻尼争吵的罗什云温。这年轻女孩立在草坪中,正对阳光而大汗淋漓,扎着马步作举重训练,整张脸因发力而狰狞。塔提亚走上去,眼神询问,那女孩也如此回答,她方伸出手给她纠正了下动作。
“……老师你曾经是&039;鬣犬&039;吧?”罗什云温挣扎开口,汗水滚落眼角。塔提亚哼了一声,不可置否,她又道,更显吃力:“上次回家,我问了母亲。您是个战争英杰,很年轻便立了大功……”塔提亚冷笑,手压着她的肩膀:“你既然都问了,还说什么?想坐大牢?”
她猛施力,罗什云温双腿颤抖,坚持近十秒,终于垮了,半跪在地上,大喘气。塔提亚不说话,过会,女孩抬起头,问她:“老师您看,我这样,放在从前,能选上&039;鬣犬&039;吗?”塔提亚耸耸肩,不热情,道:“能。”罗什云温面露惊喜,几抬手撑起来,只是前时用力太久,软了腿,摔在地上,脸上仍是很热情快乐地看着她:“真的么?”她眼有闪光,塔提亚不由一怔。“我看我是差您太多了。”罗什云温惭愧地说。
塔提亚动动嘴唇,半晌不言,片刻后扑哧声笑了,使罗什云温不解。“啊!”只她还未反应过来,便遭到塔提亚从腋下一捞,接着整个身体腾空,已不矮的身材被架住动弹不得,接着被塔提亚扛着跑跳上学校的围墙,快似走兽狂奔,惊得话也不会说,面前只剩下那辽阔黑湖,对面山崖上,堡垒将群界俯视。
“喏。”塔提亚将她放下,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墙上,耷拉腿,手指湖对面那黑色洞窟,道:“你喝了那个,就不差了。”她抹了抹嘴角,似给自己画上一笔微笑似地,道:“喝龙血,人也给灌成龙。”
那女孩半晌没说话;塔提亚暗笑。罗什云温自在坪上见过她收拾柳彻尼,就对她生出了几分特别的敬意。但塔提亚怎会不知道呢?人对人的敬意,来得永远没有那力量源泉得多。她们回被那源泉吸进去,眼不能离,放在其余人身上的魂魄被收回了,投进去,愿望这魂魄是乌鸦口中的石头,能使血出那秘密之瓶。
一如她们曾经。
“我不明白——老师。”她听罗什云温喃喃道:“为什么——力量,不给更公正的人?为什么让正义之人遭受无法声张怒火的痛苦,而使残暴鄙陋之人沾沾自喜?”塔提亚不回答,只摇晃双腿,悠然问:“这就是你攒劲训练的理由吗,孩子?想伸张正义?”那女孩犹豫片刻,终点头道:“是。”她向她开口,满怀期待,道:“您上次不也提及了,正义?您冒着风险惩罚柳彻尼,难道不是为了相同的理由?”
塔提亚闭上眼。“为力者,其为力所毁。”她轻快念道:“饮血者,终为血所灭。”罗什云温皱眉:“什么?”塔提亚呵呵笑,伸手弹了她个栗骨,说:“你不行啊,孩子。古梅伊森语还没我利索——《奉经》第三节,几段我忘了。”她给她解释了一遍,罗什云温皱紧眉头,似不很认同,塔提亚不管,仍火上浇油:“你这般不重神学,以后到宫廷里,国王面前,肯定是吃不开的。他不罚你就是好运了。”此话一出,罗什云温彻底不高兴,火气猛冲,便反驳道:“我们饮不了血,加入不了&039;环月团&039;,不就是因为国王不开血井么?”
“他还尤其禁止女性饮这血——”她高声道。塔提亚猛起身,伸手,握住她的口,劲道不小,脸上仍云淡风轻,仿佛只从她脸上拂过片树叶,然她向前一步,逼罗什云温摇摇欲坠,蓝眼中终显那久远,真实的残虐。
“这血属于他,”她笑道:“他又怎么不能选他愿给谁了?他爱怎么选怎么选。”
——“你永远不能饮下龙血,拥有龙心,塔提亚。”她听那男人说:“这是为了你好。”
塔提亚没有看错,也没有说错:罗什云温若早出生四十年,定是&039;鬣犬&039;中的一把好手,便是二人体力相差如此悬殊,她仍在片刻错愕后面露凶恶,拼死反击。她缠住塔提亚的手,指甲扣进她的肉里,牙齿来咬她的手心。塔提亚笑了一声,手指发力,将她下颔撬开,力道之大几使她脱臼,又将这女孩抬起来,作势要往地上砸——罗什云温已咬牙闭了眼为备那疼痛,不想落地时那手臂竟生生以蛮力顿住,使她轻落墙上,而待她睁眼,便见红发似火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