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提库斯没有说话。别耶茨仍不放弃,确实爱子心切,不顾剧痛顶枪起身,勉力道:“正如您,爱您的——继承人一样——”别耶茨朝王座伸出手去:“请您发发慈悲吧,陛下。若您答应我,我愿承担全部责任。”
这话一出,拉斯提库斯才转了头。塔提亚原先不明所以,片刻后也明白了:别耶茨的意思是他愿背这叛乱的所有锅,来保住克伦索恩的名声!不怪拉斯提库斯面露凝重,然这凝重也不过须臾。只见他微微摇头,面带极淡,难以捉摸的笑容,对别耶茨道:“我理解你的意思。”他又向后侧抬了抬手,沉声道:“然这事,你或者我,都做不了主。”他合上手:“带孩子的母亲上来。”
别耶茨脸色骤变。
——塔提亚微笑。她不着痕迹地直起身,抱臂等接下来的好戏。
“别耶茨,孩子的性命去留,不是父亲,而是母亲决定的。”拉斯提库斯淡然道:“若他的母亲为他求情,我便饶他这一回。若母亲愿他去了,我便送他上路。”
“陛下——”别耶茨忽发狂般用力,那四根枪捅进他的胸口,黑血登时涌出。就像那知道水要沸腾的鱼拼命往外跳,别耶茨那文雅的脸几变得粗暴而狰狞,而正是时右侧大门开了,一个同柳彻尼长得有几分相似但面目更美的女人,穿黑长袍,缓步走来。
“你敢——你个毒妇!”别耶茨对那女人吼道:“这是你的亲儿子!你没有心吗?”
那女人不看他。“让他安静些。”拉斯提库斯轻声道,身旁四个士兵将钢条塞进他嘴中,场中不断回响别耶茨的挣扎声,涎水血水从他唇边滴落。塔提亚望着他,好奇他如何不化龙。然答案是显着的:若他有化龙之意,转眼间就会被拉斯提库斯所杀,再无任何转机。为保住儿子的命,别耶茨竟不愿错过任何一点希望。啧啧。若不是塔提亚深知这两货色如何,说不定也会被感动一两分。
“请上前来,女士。”拉斯提库斯对这女人说:“您的儿子,柳彻尼触犯了廷法。他被指控猥亵,强暴未遂,并且化了无心之龙,严重危害秩序。”他对女人点头:“您可有什么为儿子辩护的?”
众人都看这极美的女人:她肤色极白,看不出出生地,却不是北地人。这女人在殿前缓缓跪下,姿态优美。
她摇了摇头。
眼泪从别耶茨眼中流下;鳞片爆出,而那女人的声音几被吞没在了这阵狂怒的爆发中。然众人却还是分毫不差地听她清晰,平静道:“我愿请陛下使我摆脱他们父子——这是我年轻时所犯的错误。”
她抬起头,注视拉斯提库斯的脸,一字一句道:“他们时常告诉我,我是低贱的存在。因为我们这柔软的女人,是不为龙心眷顾的无血之人。”
众目所视,国王脸上笑容尽失。塔提亚转身捂耳:嗐。怎么是学生吵架了?怎么上升不到政治斗争的高度了?这就是绝杀!她转头看柳彻尼已茫然绝望的脸,对他露出个残虐的笑容。
屠户?
她是专业的!
一切近在剎那之间——塔提亚可感两道暴影掠过她身边,那黑王座后的高窗被猛地掀开,周遭大臣所穿朝服衣袂飞扬。她闭了眼,却还是将那场景见到,一时不由皱眉:多么熟悉。
那个雨夜里。她也叫道:让她走!让她走!卡涅琳恩看拉斯提库斯压在她身上,以为他要侮辱她,结果拉斯提库斯反倒哭了,说我不会侮辱你的。他会给她……
——自由。
“爸爸!”柳彻尼惨叫一声,想要扑进别耶茨的怀里,然还是太晚。拉斯提库斯比别耶茨快了太多,几如暗影降临在他头上。他大约只觉得天忽然暗了,落进黑暗中,便眼前一黑。眼珠爆出,脑浆迸裂,五感已断,众大臣许多闭眼不看,许多饶有趣味,看拉斯提库斯的黑袖后,那男孩站立,手尚且抬起,已没了头。拉斯提库斯没有说话,他伸手,取出了柳彻尼的心。
“啊……”四周无声,唯有别耶茨的声音痛苦绵延:“啊……”他似失了魂,看着他眼前的那颗心。“儿子……”别耶茨的面孔几已被白鳞覆盖:他是个黑心白鳞龙,几没了人形,化龙只差最后一步,但泄了力。他的心碎了。别耶茨颓唐跪地,爬行到拉斯提库斯身边,那心血滴在他苍白的发上。他哀恸大哭,抱着儿子血肉模糊的尸首,向拉斯提库斯祈求道:“您现在就杀了我吧……别等到公开行刑了——洛兰——洛兰——我为你办了多少年事——你行行好吧——”
塔提亚正双手插兜欲吹口哨,忽感有目光极冷看着她。她抬头,见拉斯提库斯的绿眼饱含谴责,剜了她一眼。塔提亚撇嘴:咋地了。她说了谎不成?她看一眼外面的天,挑了挑眉:别耶茨怕是不能如愿以偿了。
快十点,教会要响钟了。
正在她想时,耳畔那两阵声音几是同时来的:那从城中心‘圣王’教堂来的钟声和不远处骨血撕裂声。钟声透高窗穿透朝室的一刻,拉斯提库斯抬手命令:“跪下。”别耶茨尸体倒地的声音跟众人跪倒的声音一道,被包裹在回荡的钟声中。塔提亚同众人一起低头念《奉经》,听许多人念错了。在这横呈尸体的大堂中。她感到拉斯提库斯手拿别耶茨的心脏,经过她身边,走向窗边。
钟声停止时,塔提亚见国王站在黑王座旁,目视窗外,手中心脏仍滴黑血。他背手宣布:“回去祈祷,反思。此番事件朕不见第二次。”拉斯提库斯回头:“塔提亚,你留下。”他又向其余人:“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