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那男老师说:“我认为这是种男性的天才。独属于男性的奇才……”
“打住。”塔提亚伸出手,对他喷道:“差不多行了。我听不得这个。”她再没管这年轻教师,带着叙铂走了。他起先拉着她的手,走出半途,又跑到一旁的龙血树丛中去取那青红相见的叶子。他用手指摩梭,表情陶醉,还不够,过一会,他要吃,塔提亚伸手便给了他的暴栗,没解释前因后果,他也没问,将那树叶解下来,继续向前走了。塔提亚走得慢,踢着路边的石子,脚下的夏季软草,看叙铂轻柔,孤寂地走向那徐徐展开显现的大湖。这白痴在梅伊森-克黛因前驻足,红发上悬挂的白布随风而起。他如湖面的一水光白点。“叙铂想走栈道。”他回头对塔提亚说。
“走呗。”她说。这事儿的麻烦在于不一会叙铂竟无聊了:这栈道太长,而最初那寒冷潮湿的体验对这白痴的头脑迅速变成枯燥的折磨。她耐不住他在后面拖着身体爬行,只好将他扯起来,感他十分轻盈,手指冰冷,然后像背着桶水样飞奔。这水中发出笑声:好快——好玩——呕——
到岸了后他在湖岸边干呕。塔提亚抬眼,见堡垒边那树极高而繁茂的木兰徐徐落花,飘零似雪,知盛夏要到了。她迈步向前,意欲远离它,却不想叙铂爬起来,缓缓向那处移动。“做什么?”她回头,皱眉道;叙铂不理她。
“里边有好玩的。”他只指指里面,天旋地转地向那堡垒的地下入口去。“有完没完了,啊?”她骂道,回身去追——却听那漆黑洞窟里确传来阵金戈交错的声音,使她眼睁大,如头脑中有个跳跃的小人恰好落在两线之间,勾起交错,飞身跃起,腾空张手,不得不——也真心实意地享受着凌空自如的感受。天才。她想到这词,后腿发力,轻松将叙铂超过去。他抬头,可看见她的红发在那凋零木兰中飞绸越像。他笑起来,因为这是有趣的,像,而在流动中奏响,踏过名乐,但无声,只洒下血。这是好理解的:声音原先不是它的目的,若非它会有后果,它应是无声的,只是动作对生命的回应。一种强力,傲慢,又极谦虚因无谓的蔑视。
她先看见她的眼睛。塔塔?她——在那声音之上,不知怎么,隐约听见她说,塔塔?你怎会出现在这……
塔提亚看见裴佩雷蒂的动作。那像是梦中的一瞥,夏日阳光下,那女孩张开洁白的手臂,高举过头,依着不存在的音乐转动姿态。那景象是阵压倒性,融合而朦胧的白。她看见她微笑的嘴唇和扇动的睫毛,知道她是美的。
她的手落下;她看见黑色。黑色压下,将那女孩的样子碾碎了。她抚着‘黑池堡垒’的壁垒,胸脯起伏,面孔狂热,握紧拳头,嘴中道:“该死!该死!”她紧盯那处,见那‘舞者’闭着眼。他全然是闭着眼,因为他不需要睁开。两个‘环月’军官在和他对舞,但他不需要看那儿。塔提亚锤了石壁一下,低吼道:“好!”她的眼静默燃烧,嘴中默念:生——生——生——生。那舞者转身,过肩,抬手,回身。
抬手。
“——杀!”塔提亚握拳。她的判断全然正确:她看见绿色;先前柔和散漫的转身在落手四分之三的途端猛然变道,拉斯提库斯睁了眼,两个‘环月’军官的剑已在他身前,不及避让,一个生生被肘击打了出去,另一个眼前许只有那黑袍如云纷飞,整个人已腾空而起,被顶天踹上了盖。塔提亚热血沸腾,末了想抽自己一耳光。叙铂已到她身边,呵呵笑,道:“你在念什么呀?”塔提亚翻白眼:“不告诉你。”
该死。她想: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慈悲’剑舞。
-------------------------------
“安伊南,是不是?”国王道。众军官随他出行,一直到堡垒内湖中央那大圆才停下。昆莉亚同维里昂站在一起,面容担忧,看安伊南硬着头皮出列。‘环月’将会议室放在池底,原先就是为了闲暇时切磋的方便,但切磋归到切磋,引国王前来实非其本意;两旁陈列大柜武器,凌黑水之上,型号尺寸琳琅,更以编号相称,而非其名称,因数量实在太多。国王开柜而观,手指抚左右兵器,感其钢质铁实,最末挑一柄最重的,在手中掂量,方回身道:“你们两个一起来。”他笑道:“虽说治军不靠拳头,然而‘环月’的首领,身手太差,也说不过去。”昆莉亚见安伊南面色犹疑,反是过往同别耶茨从游亲密的伊卑神色坦荡,也上前选了一柄,站远了几步,抬手道:“请您指教。”他姿态如此,安伊南也只好从命,再三鞠躬,取了把剑,同其余两人站成个三角形。国王将剑背在身后,闭眼,平淡道:“开始罢。”
二军官对视一眼,片刻不动。昆莉亚侧头向维里昂,低声道:“洛兰已同你说过,他心中的人选了么?”维里昂略蹙眉头,道:“尚未。”他抬下巴,声音轻柔:“他应该自有想法——我们先看。”他语气柔和,但眉宇愁绪不散;昆莉亚知道他往往是无条件支持国王的,但国王,在政事上不可谓不有些太感性,常使维里昂苦恼。昆莉亚点头,再抬眼,那二军官已飞身向前,一左一右。昆莉亚监军多年,和许多军官有连年交往,颇熟知那几人风格:安伊南剑技沉稳朴实,却偶有迟疑,伊卑灵巧,力量稍缺,但以战术多变。就她所知,‘环月’近二十年来热心武学,内部常交流研习,颇有章法,成一套不外传的兵击方法,有十七式,十九式,三十二式的说法,各有流派,特色。她每有过目,同为武人,也觉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