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想:说不定,没有这自由,才是更好的……
她正想,楼上传来响声。二人抬头,看塔提亚穿睡衣出现在楼梯口,睡眼惺忪,流着口水道:“欸,这不是我妹子吗?”她大剌剌走下来,口中说:“你舍得回来啦?说是一天回来,这都三天咯。”
她径直走到昆莉亚身边,勾上她肩膀,忽思道:“别耶茨是不是也回来了?会不会来找我麻烦?”昆莉亚苦笑:“他怕是现在没这个心思。”她跟维里昂道晚安,送塔提亚上楼,一路扶到卧室,给她盖了被子,轻微斥道:“这两天又喝酒了?我一不在,你就放纵过头,还是不好。”
塔提亚嘿嘿笑:“因为我晓得你很快就回来嘛。”两人握了握手。“晚安啦。”她听她道:“楛珠。”
昆莉亚走出门。她回了自己卧房,脱下外套,静坐床上看窗外月色。那月亮寒冷——自三十年前就是如此。她少年时所见的温柔月色,终于是回不来了。她躺在床上,听维格斯坦第上了三楼的房间,闭上眼,沉入睡眠中。
佩内洛佩
堡垒内外鸣响着巨风琴的音声,曲色深邃,哀切,繁复——人一时许认为这琴声应出自对人生之轻盈荒谬和沉重庄严同时有深刻却不至于疯狂纠葛的熟手,一个老者,另一时又并断定这是个不通乐理的忧郁孩童,凭一腔不明所以的愚痴在命途上洒下徒有其表的眼泪——这乐曲是即兴的,可能略有些历来音乐的影响,但不使人感到敬畏,崇拜或轻蔑。它没有其余含义,唯有这堂皇巨响本身,存在于此,也不可解读。
一个老人,或者一个孩子,二者择一;人在这乐声中忘记了文化的联系和应有的设想,没有对权威和大师的崇拜,亦无法察觉其中的情感。人感到这不是一个愤怒的,感伤的,欢快的,轻蔑的,玩世不恭的,劳心尽力的形象,也不尽然是权贵,指导,奴仆或逆反中的任何一环。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由此这乐曲在听者和弹奏者心中最终竟唤起,相反而相同的感情:困惑。人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它。
他坐在那:这座二十年前竣工,存在堡垒之底,以城为箱传播福音的风琴前;夏日的风和光都暖不了这堡垒的最深处,将屋中之池笼在其极尽本质而应称完美的黑暗里。在如此惨淡稀缺的光照下他的头发彻底失去了在阳光下的一抹金黄,而变得如同北方的雪或者他梦中那些被火剩下一半的无暇贝壳一样,皤然如斯。他将手臂打开,那长而瘦弱的手指在两派按键上开合移动,快慢交错,涟漪送这音声四去,又被四面潮湿石壁震荡而回,环他周身而动,那排排蔓生而出遵循北地设计的长管竟使他在从上方被观看时,如在操纵这庞然巨物,似一展开的冷峻人形,尽管在他终于停下时,那从管腔中呼啸而出的风吹动他的衣袍,又显出他的身体是何等瘦弱凄凉。一曲终了,他闭上眼,等待那压抑的思绪散去,忽闻身后有声。
掌声零落,羞赧。
“很……很优美,克伦索恩叔叔。”来人道。克伦索恩回头,蹙眉望着他,见他面露歉意,赶忙改口道:“殿下。”但称谓和寒暄显然都不是他最在乎的,这堡垒名义上的继承人,并有生以来处在最受其重压所迫的人见他名义上的&039;侄子&039;,劳兹玟的二公子达米安费雪迫切开口,欲表达他心中所感:“但——它不只是优美——它传达了一种晦涩复杂的感受。”他向前走一步,又抬起手,将手缩回去,面上却始终带那腼腆,纯真的笑容。
他寒冷,悚然,怅然若失地看他微笑:“您心中有什么难以分担的困惑么,大公子?”
他闭上眼。体感上,他愿退后一步,然身后便是琴,他的手拂上却不敢触碰它,因任何无规律的音声在这座被期待以传播神爱之声的琴上都是冗杂致命的。他的嘴唇抿紧,在人不能见的地方鼓足勇气,方睁眼微笑,淡然道:“并无。”他向下走来,显泰然自若,抬手朝来客解释:“一时兴起,以不才乐声解忧罢了。至于叨扰众人,是我唐突。”
“岂会!”达米安费雪显焦急——而非惶恐:“您音乐造诣实乃上佳,最难得的是,其无卖弄技艺,唯有深邃难解的内涵。我很好奇您在思及这旋律时,心中浮现了什么。”
他略微停顿。风从那深洞中传来,水面步道之外,光明似诱惑的愿景;风吹起二人浅色,深色的束发。他苦笑。
“实不相瞒,是最近诸事缠身,不知所措罢了。并无深意。”克伦索恩同达米安费雪道,后者更显歉意:“陛下久久不归,您一定忧心。”二人走过那巨大的琴环,向堡垒侧边去,达米安费雪同他赔礼:“家兄今日在堂上冲撞您,实在抱歉。”他面上诚恳:“我方才其实去追了他,只是他行得太快,我失了方向,只无功而返,无法弥补您的心伤。”克伦索恩沉默片刻,柔声道:“您太客气了。”他上了一级台阶,感步履沉重,嘴中却平淡道:“我兄长是您和里德的父亲。他担心是正常,他指责我搜寻不力,也合情合理。”他偏过头,语气微黯:“我确实无可奈何。我既无龙身,那地方又遥远险峻,&039;环月&039;诸将已往来一月余,但无所获,诚无法服众。”达米安费雪显词穷,半晌道:“那也不是大哥诬告您有意害陛下的理由。”克伦索恩侧目望他一眼,使他略顿,后半程声音便小了:“此话一出,诸地居心叵测之人便可作计伤您了。”他言辞恳切,只此话说道最末,忽目光一闪,被一其余物什吸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