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不知怎么,她忽然想拉住他,尽管这一个晚上她都勉力不靠近他。
“你还没有给我讲过邪恶的故事呢。”她问:“什么是邪恶?”
她举着火台靠近。她们走到床边,他坐下,解开衣领,望着她,面露微笑,但显苦涩:“我不擅长定义,但我想不能拒绝诱惑,是一种邪恶。浮于表面,追捧名利,也是种邪恶,同样还有恃强凌弱。”她若有所思:“这就是邪恶吗?”她同样坐到他身边,只是仍然没有碰他——她们的思绪四散,他,他去了她不知道的地方。她在想,她也许没有理解他究竟在说什么。她只是喜欢听他说话而已。他的面上浮现寒伤,似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让她忽生心悸;那火焰摇曳,她抬起手,低声说:“——你不会离开这吧?”
“……离开?”他回过神,皱着眉,轻轻摇头:“永远不会。我做不到。”她笑起来,终于不再抵制那种诱惑,向前倾身,扑到他怀里。他猛然意识到什么,眨眼,才笑起来,低下头望着她,至于那说道一半的话,就这么消散在了夜里:“那些鸟永远不会离开……”
“我喜欢你。”她红着脸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参照可以给她,她只是唐突,猛烈地就将这句话说出来,而它回荡越久越不像荒诞,而给人以真实的恐怖。毫无依据却足够深邃,尽管这周遭的一切都简陋淳朴,似是无害的。
“女王死去了……”他们并排靠在木床上,他恍惚地说:“但她又回来了。”他笑起来,但一滴眼泪划过他的唇角。睡前,依她的请求,他给她唱了一支歌:
所有的事物都是新的
在梦中之梦里
为何悲伤之雾徘徊不去
尽管我的挚爱就在身边?
“这首歌很好听啊。”她咯咯笑道,抱着他的手臂;她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之后,她稍微停了一会,用她知道的,最接近悲伤的期待,对他说:“我喜欢你——你呢?”
他的绿眼睛深深地望着她;梦在因果之前给她留下了爪牙之痕,很多年的夜里,她都想起这双眼睛,有时为了愤恨,有时为了悲伤,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凄凉和寂寞。但是最终,它都是因为那唯一一件事。
“我爱你。”他开口道,靠近她,像风拨动花瓣一样,轻柔地吻了吻她的嘴唇。他没有再动作,但她登时泪出眼眶。“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之后说,哭着入睡了,梦里都在说这件事: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梦到同样是在一座山的顶峰,她牵着他的手,她同样吻了他,如此,在循环的水流中,这苍天之眼,两度见到了最温柔的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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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昆莉亚。”
她回去时,见丈夫在门口迎接她,面露疲态,昆莉亚不由关切他的状况。“我没事。”维格斯坦第道,轻柔地挥了挥手。二人沿这宅邸的花园步道向内走去。
“她睡了么?”她小声道;维格斯坦第抬眼,声音也轻盈,道:“刚睡下。”两人说完,不由相视而笑:夜间孛林已寂静了。
像是养了个孩子一样。屋里没有点火,昆莉亚只能切了块面包吃。她从劳兹玟一路北还,几没时间吃饭,边吃,边同维格斯坦第言说‘迷宫山’情况。
“非常不乐观。”她皱眉,坐姿仍端正:“那山极奇怪,便是我们进去也颇有惊险,不曾有任何人的踪迹,陛下也始终未出现。”维格斯坦第沉思,她便又问:“孛林如何?居民还安稳么?”
维格斯坦第苦笑:“今晨交易所已崩溃一次了,派了军队去维持秩序。别耶茨从中作梗,根本无法阻止这消息传播,恐现在都能传到诺德。”他摇头:“达米安里德当着母亲的面在堡垒入口化龙,蒂沃伤到了肚子,已痛了几日。”
昆莉亚大惊失色:“岂会如此?”维格斯坦第亦面色不善:“那两个男孩,特别是大的,被界内教得太坏,日后必惹事生非。他既心高气傲,蛮横骄纵,又身负龙心,此番定不会安静观变。”他望向昆莉亚,面有恳求:“后日你大约不能离孛林了,昆莉亚。无论陛下短时间能否现身——全水原得龙子都在向孛林来。”
昆莉亚听他摇头叹息:“虽是向属母亲,哪一个又能放下父亲的龙心?要是他十日能现身,事态倒不严重,若一个月都不曾来——怕是有人会拼死一搏了。”
昆莉亚面色严峻。“……米涅斯蒙的龙心。”她低声道。“正是。”维格斯坦第揉捏额头:“诺德人想这颗龙心,已想了二十年。血龙心在洛兰体内无法取得,白龙心却尚有办法,我最怕的便是趁他不在,这诸位风流人物齐聚孛林,只为夺窃这龙心。”他看向客厅内的与浴缸,内里银鱼游动,嘴中道:“白龙心是三王心之一,为了它,出几个死士替死,又有何难?它一旦失窃,后患无穷。”
昆莉亚不能不认同——三十年前的继位之争,她对米涅斯蒙的诡谲记忆尤深。她内心思潮涌动,又不愿提起,只被维格斯坦第明白说出来:“放心,洛兰肯定没事。”她抬头,面露忧愁:“何以如此确定?”
维格斯坦第笑笑:“我们的心没有预感。它强健得很——王心一去,其眷属感受最深。”他微抬下颔,昆莉亚心思沉重:她知道他必然说的是塔提亚的事了。二十五年来,她那年轻时肆意张扬的朋友郁郁不得志,她怎会不介怀?然而龙心之属确实微妙,卡涅琳恩害她兄长太多,她实在是不能为塔提亚争一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