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那鸟发出阵嘹亮的尖叫,身起如云,羽毛纷落,跌在那动物坚硬不动,卡在淤泥中的身子上,像洒了阵彩色的雪。她和其余两只野兽都觉得十分奇怪,因它像是受了猎食者的惊吓。它飞回来,落在她的肩上,急不可耐,头颈速动向她说着它看见的东西。
“还活着,是吗?”她笑起来。那鸟低下头,希望她能安抚一下它,但她心生主意,并迅速凭着充沛的精力去将它付诸实践,因此忽略它的感受。‘阿蒲’,这只极乐鸟觉得很受伤,郁郁不乐地有片刻飞离了她的肩膀,歇息到一棵树上,低头打理它被染——黑的羽毛。
她绕着树走,寻找‘辉伊文’山那类最结实,可以把动物吊起来的藤蔓。那熊很害怕,因它曾经被捕捉其中过,幸被她所救,因此日后便就常跟在她身边了。
“这根很好。”她低声道,并迅速将那扣在树干上的藤蔓牵引在手中。“来,阿提。”她召唤那只老虎;它很聪明,站到她身边,绕着树走,引诱藤蔓寻动物的血香跟随向前,层层从树干展开。她们绕行数十圈,终使这藤蔓有近百米之长,接着她呼唤那鸟。
“阿蒲。”她道:“将这藤蔓牵到那跌在沼泽里动物的身边去。”那鸟没动,但她没有理会它沉默的抗议,而接着转头对老虎道:“阿提,等会你跟我一起拉。”
那只熊已缩到一旁的树叶堆里去了,坐在原地,像个颓唐的醉汉一般。她见了便笑了,说:“如果你害怕,就别来了罢,阿澜,休息一会。”
“阿蒲。”她转向那鸟,声音严肃了些:“去吧。”
鸟的眼珠深深地望着它。它迅速地眨着眼,显极不情愿,但最后放弃了,从枝条上飞下来,灵巧地避开那藤蔓如血肉一般饥渴难耐的搏动,用鸟喙牵住它的细端。天不知怎么暗了,因此她抬头,琢磨道:“又要下雨了吗?”之后她向那鸟挥手,笑着说:“快些,阿蒲!要下雨了!”
鸟颤抖一下。
自然,它感到有何事要来了,但不是雨。它感到一种冰凉的冷气,兴许几万年,从这山体造成开始就不曾在这南方降临过的寒冷从南边席来,仿佛那地方长着座冰山般。它牵着那条贪婪的藤蔓到池沼中间,然后忐忑不安地将那藤蔓扔下去。扔到那漆黑的白花中间。这种嗜血的植物饥饿难耐地拨开不可食用的同类去寻那滚烫的血肉。
鸟哀鸣。“阿提!”它听见她叫道——多可怜,它人言不可知的头脑迷蒙想到,她根本不知道何事将要发生——“就是现在,拉!”
那藤蔓缠住了沼泽中这高大动物的身体。在鸟看来,这身体的宽度确实有点瘦了;它被卡在一块巨石中间才没彻底沉进泥沙中,但露出的半截身子也可见站起来的时候,它会比阿提,那只老虎还高,因此,是的,整体来说,它是个大东西。
大东西。它发出声哀鸣,飞快地从漆黑淤泥中腾起,伴随着整座山无数生灵相类的动作:从北可见,山林的阴影中浮现无数影子,呈现爆发的态度,似欲望向某个方向逃离,但降临的动作终究比它们逃离的愿望来得更快——一个大东西,冰山的影子自北面腾空而起,鸟的眼中映出那只熊狂奔入山林,虎蜷缩在地,而那藤蔓似受痛般的抽搐的景象;它希望逃走。但为时已晚,这生物太过贪婪,先前已缠住了猎物的腰,无法撤开,这般痉挛般的挣扎使藤条中爆发出绝大的力道,将那沼泽里的动物从淤泥中拔了出来,白花四散,彻底凋零。
只有她还站在那。
“啊,”她低声道,看着这骤然出现的影子,白得像是某些时候的月宫般:“多大的鸟。”
并且看上去很凶猛。话虽如此,她却显得不害怕——人不能用英勇来描述她,因为她并没有克服恐惧的过程。她只是自然而然地,不感到害怕。“走吧,走吧。”她对那掠过她的鸟和俯卧在地的虎说:“很快就好了。风很快就停了。”温柔而轻快。她自个,则跳到树旁边,扯起那藤蔓。
这巨大,洁白,冰山似的‘鸟’,一临使五座山的树木都在风中摇晃。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使她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只管用力扯着那藤蔓,看着沼泽中那具身体艰难缓慢地向岸边移动。风中弥漫着一阵哀婉,凄凉,几对这年年往复的自然来说显诡异的声音,因此前,它何曾知道悲伤呢?一切都在天理所至的循环中……她听见群鸟哀鸣,走兽嚎叫,连她周遭这树也裂开皮木,流下血一般的汁液,仿佛流泪。藤蔓在极度恐惧中全力挣扎,她见那身体已到了岸边,但被一截枯木卡住了,于是放下藤蔓,飞快地跑过去,双手扯起这动物的上肢。
“呀!”她用力。真沉呀!她心想。
这动物挣扎起来。“很好!”她鼓励它:“你还活着!加油!”
它咳嗽起来;它有很长的黑色毛发,不像她知道的任何动物。她在滴落的汗水和发网中打量着它,见它满面泥污,只能看出个鼻子,眼睛和嘴唇的轮廓:它的眼睛挣扎要获得自由,鼻梁足够高,周遭倒还有点空隙,漏出下边的皮肤来。它的嘴唇张开,吐出腐烂的淤泥。
哗。
它呕出漆黑的血。那血飘散风中,滴落到藤蔓上,她仿佛能听见植物的尖叫,接着那藤条便彻底断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力,迎面来的风又如此大,至于她跟这动物一齐向后跌去,手枕着手,肩靠着肩,头晕眼花,全身酸痛,滚落山坡,直到撞到一棵树。她感浑身疼痛,一转头竟发现身后还垫着个东西,不由惊叫:“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