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进里头吗?”无心男人问;孩子摇头,用上极大力气,猛力强硬,透出无限恐惧。“噢,”无心男人笑了:“为何?”“……我见他们为食物殴打施暴。”孩子颤声说。“什么话。”这无心男人一笑置之:“你可能是那个抢到食物的。”“我见他们互相奴役,彼此虐待,欺骗污蔑。”孩子道。“哈!”无心男人轻松说:“你可能是那个奴役别人的,虐待他人的,去编造曼妙谎言的。有何害怕?”“我见男人□□女人,成人杀死婴儿。”孩子捂住眼睛,浑身颤抖。这无心男人轻柔抚摸他,令他更害怕。“你可能是个男人——你不会永远是个孩子。”他安慰他。
“不!”孩子尖叫起来。他开始打这个无心男人,嘴中叫着:“我不要进去!我不要进去!”他爆发出此生——或是前生所剩的愤恨,狠咬了这无心男人一下。“哎哟!”这男人怪声叫道,将他放开了。孩子摔到这座宫殿冰凉透明的台阶上,在云雾缭绕的苍天中跌撞下落。他站起身,没命的往下跑,脚被地面冻得冰凉——那阶梯似活动的蛇,却不令他出去,不断将他带往前方。
带到&039;回忆宫&039;内。他像在水车上上下跳跃摔倒,跌进无尽的春夏秋冬,撞进变换的服装衣物,看见萌发的房屋建筑,但一成不变他看见人脸上的无知,贪婪,恐惧和绝望,所以他站起身,不断地向下一个地方跑着,不报任何希望解脱,只有跑。
“爸爸——”孩子哭起来,抹着眼泪:“爸爸——”他叫。
像是雾林中幼鹿的叫声,唤着它可能的保护者,但那高大的雄鹿永远不会来。也许它的角已经永远被牵在了另一头雄鹿血迹斑斑的美丽鹿角上,也许它被挂在林中,剩下捕猎者吃不动的白骨。或许它只是不会来。它不关心它的后代,只有那宁静丰美的草原和可能的配偶。幼鹿能期待的只有母亲;但它从来不知道母亲。孩子泪眼朦胧地拐进一扇门,却看这洁白的冰雪散了,而替换成雾绿色的朦胧,扑面而来的水气像是可见其身的乐曲,在天地不辨的空间中旋转。孩子见一道隐隐的黑色从雾气后透出,而在这个空间且只在这个空间里,那雄鹿来了。
他喜不自胜,然往前一步,雾气霎那间溶解。他站在一座庞然凄凉而广大的石制建筑中,面对廊外的山林湖水,见两个人影,一黑一白,走在他眼前。他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黑色影子是谁,他却从未见过那个白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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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手。孩子看见自己修长瘦弱的手指,摸到自己宽阔却可见骨的胸膛。他早已不是孩子了,这是具男人的身体。泪水从他的眼中滚落,他哽咽不能言,向前一步,朝那白色的影子伸出手,所有的树和所有的水都在嗡鸣,似一永不停息的哀歌。
那两个人影转过身来;&039;回忆宫&039;中封存了很多年前的曾经。
“克伦索恩?”那白色的人影,身穿白衣的女人对他微笑。
“——妈妈。”克伦索恩泪流满面,向她跑过去,踏过比久远更久的幻觉,然而在他可碰到她之前另一双手已碰到他,他见那无心男人笑意盈盈的面孔取代女人那张温和的脸,他所能见霎那唯有蛇身双目,相隔宽阔眼距。他后退一步,口中发生尖叫,跌倒在地。
“想你的母亲了,克伦索恩?”无心男人笑道,对他伸出手;半个身体已焚烧殆尽露出皑皑白骨,微笑损伤遗留右侧肌腱血肉,他的肉淡白似芦荟汁液。“别过来!”他对他尖叫,这无心男人——白龙王,却只微笑。“她回不来了,不要寻她。”他温和同情地对他道,那唯剩骷髅的左手握住他的脸,摸到他簌簌滚落的眼泪。
“但是你还有机会——不是女人,不是男人,不是孩子,不是施暴者,不是受害者。不犯下这生命之罪。”他捂住耳朵,但这无心男人的声音穿他骨髓而来,在他脑内回荡。他朦胧睁眼,不见面前建筑,云雾消散,恍惚间,他又回到树上,蛇对他张开嘴,从那无尽的悲伤欢笑中,蛇信递来一颗无暇的白心,坚硬如石。
“——只要你接受我这颗心。”
白龙王道;他未说话,又变回了那个娇小的孩子,见这洁白,无心,莫测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已有好些年了。”白龙王米涅斯蒙对他道:“你思念我么?你准备好再见我了,克伦索恩?”
“啊!”克伦索恩低叫,从梦中醒来,夜风吹起白纱,他背为汗湿,猛然起身,见床对面的桌上摆着一束红花,映衬周围血腥浓烈。他侧目望,见那年轻的侍女背对他站立,动作轻快,整理桌上那花束,见他醒来,回头好脾气地微笑:“您醒了,大公子?”
她走来,为他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他几撑不住,要侧倒过去,勉力将自己扶住了。那侍女动作温柔,声音仍快活:“您醒得很好,要开宴了。”
“……尖叫。”克伦索恩喃喃。“什么?”那侍女柔声问,他抬起手,眉头蹙起:“尖叫声。发生什么了?”
她侧耳去听:不是他的幻觉,空气中确实散播着阵哭闹声,不断响起。“噢,大约是哪个孩子吧。”侍女来帮他披上披肩:“今天来了好多孩子呢,大公子。”
他挣扎下床,赶得太急,那披肩飞散空中。“啊,您去哪儿呀?”那侍女柔柔地问,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太在意,不太敏感似的。“这尖叫声是从图室来的……”他对她说,然而在他出了这房间的瞬间,那侍女的声音和身影便消失,似阵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