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铂大哭:“维斯塔夫人——叙铂好怕——叙铂要骑龙——”安多米扬气急败坏:“住嘴!”然后又捞起二人狂奔下楼去寻马——说来也怪,虽然她向来有自私冷酷理性的名声,从小关照长辈之事也始终不去身边,安多米扬心有不耐却始终体贴入微,对她那退役后多病的母亲也是如此。
倒像是前生有什么孽债一样。
安多米扬将维斯塔利亚扶上马然后腾身跳上,留叙铂在后背哀哀问:“欸,我呢?叙铂呢?”安多米扬一抽马鞭,吼道:“跳上来抓着马臀!”叙铂原先还愿哭两下,只见安多米扬已快射出去了赶快猫跃上来,紧紧贴着马屁股,嘴里还安慰自己:骑马也可以。叙铂也可以接受骑马。
真是白痴啊。安多米扬流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白痴格外来气,又像是条无源之涛涛大河。
堡垒上方传来阵震天动地的吼声,夜空似起漩涡。安多米扬抬眼看去,只见两条巨龙互扯侧翼,龙身在百米高空上化为两个适中黑点,俄而又俯冲向下,引堡垒众人尖叫,看二龙擦过似随时要撞上建筑,只转眼又抬升。安多米扬认不出这龙都是谁:她从小就对这众人痴迷的四不像兴趣缺缺,甚觉得丑陋。姨母诗妲库娃问她要不要喝点龙血强身健体,她断然拒绝:哪怕她不爱招蜂引蝶,也无意刻意变丑。她唯一所见便是又有人从高层接二连三跃出窗外,姿态不乏滑稽,又在阵阵烟雾中升天化龙。她捂住口鼻:这空气中的下沉气流已使地面如压重石。叙铂道:叙铂屁股痛,而她身前,维斯塔利亚手心被涌出龙鳞割破,嘴中抽气。
“快些,小安多米。”她气若游丝地催促:“这龙心是米涅斯蒙的——我若不走远些,恐会被夺了心智,强行化龙。”
叙铂从马臀上回头,眨眼:“维斯塔夫人,为什么?”
安多米扬眉头紧锁。维斯塔利亚微笑,显极为虚弱:“我背叛了米涅斯蒙,却未还他的龙血权能。大约他要想我来讨债了吧?”
叙铂呵呵笑:“怎么会。”他抽着鼻涕:“维斯塔夫人这么温柔这么漂亮,他不会怪你的。”安多米扬哭笑不得:“你少说两句吧。”
话虽如此,她仍快马加鞭,在特里图恩空旷的街道中狂奔向东南部的出城口。维斯塔利亚闭目养神,浑身汗如雨下,颤抖不断,她便也不问她,自行整理情况:自她出生以来,全境有过几回政治乱象,最典型的莫过于阿奈尔雷什文叛乱,但未有一次至这次这般诡异——国王失踪,龙子来朝,孛林那孱弱的继承人不拼命寻他那作为靠山的长兄,或向虎视眈眈的龙子让出继承权保命,反召深夜大宴,不顾人多眼杂将自己暴露险境之中——其中的原因便是这戏码都是他自导自演!
安多米扬摇头:孛林这闻名全境的‘大公子’可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少年时曾放任自己进入艺术家的世界以逃避对他来说过于艰辛的龙类政治,后来也放弃幻想回到朝中,几年来低调沉稳,不想这回直接谋害亲父先斩后奏,召集四十几位龙子到孛林,导演‘诛杀叛乱’的戏码。安多米扬虽对孛林政治只略知皮毛,但也不难想见克伦索恩必是只将计划告诉了很少一部分‘环月’高层,使他们假对诸有志龙子伸出橄榄枝以诱其叛乱,再联合诸亲信一举诛之,几可将最危险分子一网打尽,又在全境确立龙威,继承其父衣钵。她抬头望天,只见陌生龙体在高空滑行,始终不见她那唯一认识的身形:孛林仅次于国王的巨龙,军务大臣昆莉亚尚未进入龙战之中。
幸好母亲已回去了。这是安多米扬唯一的安慰——龙战一旦进入最终阶段,没有巨龙会在意平民损伤,当年盖特伊雷什文的惨状使人记忆犹新。她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奔出孛林城,踏上回到喀朗闵尼斯的路:龙战往往惨烈而短暂,一旦逐出胜利者,便意味混乱告一段落。关键只在这短短几小时内。
谁也没想到软弱敏感如克伦索恩会选这么一场豪赌入场。安多米扬尚不见昆莉亚化龙,便也注意到场上仍没有一头地龙——地龙乃是地行,水行龙,长于防守和突袭战。盖特伊雷什文的封地巨龙维格斯坦第便是靠城内突袭,最终攻破了‘海境墙’的城门,全城飞龙被迫化龙,被国王的对空军队全数歼灭。尚无地龙,便意味着战斗尚未进入分明阶段,而孛林最忠于国王的两只巨龙,军务大臣和总理大臣夫妇,尚且潜伏在暗处。
昆莉亚和维格斯坦第对国王的忠心不二,一如曾经他们对他的首位继承人——然而在这继承人谋杀了国王本人后,他们仍然会这样选择么?
克伦索恩必然也需考虑到这一点。安多米扬想到,根据维斯塔利亚的反应,他的龙心极可能是三王心之一的白龙心,如此方能使他有能力谋害他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哥——黑龙心的持有者拉斯提库斯。拉斯提库斯恐是中毒不醒后被挖了心,然而怪哉,似乎一个半月来,所有的黑龙心关联者都不能断定宗主已死……也许他尚在人世,只是状况不佳?
扑朔迷离:然而一事可以确定。克伦索恩必然是动用了白龙心的能力,这心血长于计谋毒杀,战斗力稍弱,故使他必要韬光养晦,在继位前就将任何可能的反动势力连根拔起。这是白龙心的长处,也是致命弱点:他必要隐藏到决胜一刻才能出场,否则极可能被收得渔翁之利,被跟他联手的‘环月’军官所杀。
安多米扬正飞速思索这起诡异的政变,忽听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在她身后叫起来:“好多人!”她抬眼一看,不由浑身紧绷:安多米扬马术不凡,只不想城内商队响应速度竟如此之快,其眼界也如此之狭隘!她飞奔而来,只见通向‘泪谷’的陆桥已被运送辎重货物的车队堵了个水泄不通,城内大商催马赶来愿在地龙出场前将值钱物品运出去——知道龙战德性的显然不只是安多米扬。她咂舌,对叙铂吼道:“抓紧了!”便想跳马出去,不想这一声下去叙铂阿奈尔雷什文竟直接落在地上,蜷缩身体,面部扭曲,却哭不出来,只叫:“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