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椅子,略指室外,面带微笑,道:“随我来。”拉斯提库斯抬手:“我试试你的身手。”
六尺之遥
裴佩雷蒂来孛林上学的。
而且,在原先就美丽精致的北方人里,她也是美貌脱俗的一类,当地位在同阶层,外貌的威力就凸显了。散会时罗什云温簇拥着这个少见的女‘龙子’,经过时差点踩到塔提亚的鞋——这倒不能全怪她。她睡灌木丛里了。
她醒来时面前倒挂着一簇白色;那白痴抱着猫,对她笑道:“叙铂抓到猫咯。”
叙铂阿奈尔雷什文,相反——经塔提亚朦胧睡眼观察——这花了些时间,因她睡前裴佩雷蒂正富有技巧性地摆动那头白发使它如轻纱飘逸,而醒时叙铂阿奈尔雷什文发上的白布条又在她面前摇晃,使得那白色在视线中蔓延而时间如静止了。她挤眉弄眼以活动头脑后看见他脸上的污泥,血印,鼻涕,眼泪和淤青。
叙铂,相反,同为转校生和外地人,轻松获了‘小伙子’界的骂名和一身淤青。有些是他自己凭本事摔的,跌的,像是一会回程时他兴高采烈地同她讲,他怎样堪称飞檐走壁,化藤过树,抓住了这校内怎也养不熟的两只猫,头上留下房檐的方形,砖瓦的鳞片和树枝的巴掌。猫指甲抓的在额头上,他特意漏出来,给众人观赏。教七年生的亚尼薇,上过‘鲸院’,没见过这阵仗,叫道:“你说这孩子是哪儿来的?”塔提亚打呵欠:“阿奈尔雷什文大公家的。”大公对大公,王牌对王牌,差别大到使亚尼薇竟愿意同她搭话,先前她是到底看不起她这走后门进来胸无点墨的半文盲。“阿奈尔雷什文公我见过,哪里像是白痴样?”她拒不接受:“可没听说过家中生了个脑瘫。”塔提亚青目对她,问她想说什么,后来才知道她竟怀疑是塔提亚自个的——私生子。她笑得昏倒,余光瞥到叙铂阿奈尔雷什文绑在束束粗布里的红发,那澄蓝的南方人的眼睛和不知何来的神游物外的神情,越想越高兴——我竟认为他生着雪白,布匹样的头发,也是奇怪——她想着,拉下脸皮,像那日对柳彻尼一样。
“想得倒美,”她吐舌头:“我是处女。”
她摞下这话,任由那端庄上进的女教师目瞪口呆,便带着叙铂走了,大约也知道了他一日的故事:他不会写字,拼出的单词是三个音节错两个,十以内的加减法正确率低得像套鹅,不知自个家乡是南边还是北边;活动时玩踢球,全不知自己大脑有病一般,极自然地混进球队里,害己方输掉了裤子,差点没被打晕——这些孩子大约也没真打他,只是他太不经打了,又或者,这小白痴自有智慧。她低眉去看他,只见他眉宇间有丝异样松软的白,像蒲公英的绒毛,将那深黄的淤青遮了去:他可能是觉得,他若倒地,没反应了,他们也就不继续打他了。因没趣。
叙铂阿奈尔雷什文抬眼,对她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这白痴的口齿倒是许多人羡慕不来的,像白瓷般。“该走了吧?”他道:“叙铂有点无聊了。”他指指墙上:那猫已跑了,而他似也充分体验了一日校园生活,不愿久留;她觉得有些趣味,因看出这白痴的眼底存些经年才有的沉醪,像是那有成瘾嗜好许多年的人才有的朦胧。叙铂对乐趣的追求,恐不亚于酒鬼对粗烂佳酿的渴望,她对肉的追求,拉斯提库斯对女人的执着……
“你说他是哪儿来的,塔提亚?”她已带叙铂到了门口,忽听背后有人发声,回头一看,见是个七年生的男教师,教理学的。前些年,孛林还很不鼓励男性深造读书,近十年来,‘环月’在上,情况也好了,男教师也多了起来,但那,哪一性别不该学什么,塔提亚从来不懂,就她来看,她什么也不该学。懒得。她散漫地重复一遍,见那男教师十分好奇,似观察什么雕塑和自有结构的奇异生物样,上下打量叙铂。
“不……”他琢磨道:“他不是白痴……我知道……”他是个瘦弱的男人,忽显出庞大的狂热:“他有种天才。你能明白吗?他的头脑是贯通的,无限的。他虽然做错十以内的加减法,但这是因为他认为,一加一不等于二。他觉得那样有趣,所以每次,他计算,他都有不同结果。用这不同结果,他能在脑袋里展开十位数的数式,多惊人,赋予符号不同运算含义……他能看见寻常孩子看不见的东西,他的头脑组合十分奇异,像多维的建筑……这是惊人的……”在他嘀嘀咕咕,而塔提亚,眯眼,见叙铂竟破天荒露出丝不耐来后许久,他抬起头,对她说,嘴唇颤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