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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不宜胳膊压得有些麻,他换了个姿势,曲起手臂,侧头枕在上面。
他像听故事似的,打了个哈欠:“勿以善小而不为,如今太平世也有不少灾乱,怎不见他出多少力?”
“你……!那场大乱岂是如今能比的?!三长老的奉献载入史册,自有后人评判!”
“嘁,我不是后人?”
江不宜看到学徒被他气得脸通红,得意地笑了笑:“行,你讲,他奉献啥了,我看你如何吹出花来,那什么……什么乱来着?”
学徒一时没应,江不宜看到他低下了头,等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吐出那四个字。
“灭尘之乱。”
他眼珠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手指捻起一根干草。
他望着干草,像是透过它看到了许久许久之前,那段枯黄而朽弱的回忆。
“大乱开始时,宗内大部分长老都派去镇守四方了,内部空虚,每天会死数十人,日夜不得休憩。大家像被关在了一个封闭的盒子里,每个人都殚精竭虑,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自己。”
他的嗓音一下子沉稳下来,像被细沙打磨过。
他顿了顿,而后微微仰起头,光线钻过石窗缝隙,照在他脸上:“我记得那夜是个难得的晴夜,三长老回来了,他一袭白衣手持断水像从天而降的仙人,看着大家说‘都去休息罢,我来守夜’。”
“这么狂,一个人守一座山?”
学徒突然扭头望向江不宜:“可你知道吗?那是大乱开始后,我睡的第一个好觉。”
他看着他,又好像没看着他。
“那晚的灵云山平静地好似回到了大乱前,我甚至在夜间听到了夜莺的鸣唱。”
江不宜无法描述那样的眼神,好似一个在黑夜中抹黑前进了百年的人,世界里忽然落入了一团火苗,然后唰一声,照亮了他的全世界。
可那团火苗很快又黯淡下去,他垂下了眼皮:“自那之后,便成了每晚都由三长老守夜。若几日也就罢了,可那场鏖战持续了整整十个月。”
江不宜闻言也呼吸一滞。
学徒长叹了口气,摇头道:“三长老实力太过强悍了,也正因如此,他肩上所背负的担子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说,三长老十年前性情大变,是修了魔道,可我觉得,三长老只是累了,他想稍稍休息一会儿。哪怕不是在那场大乱中,就今日,若把整个宗门六千多条性命全押在我头上,我怕是一日也熬不下去。”
江不宜此刻身体微微前倾,早没了开始时冷嘲热讽的姿态,他眼底神色复杂极了。
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些,他也不会去主动了解。在他的认知里,常少祖永远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看他一眼,他就会嫌弃地把你踩进泥里。
他到底是承受着怎样的压力,才会只是休憩片刻,便被人当作是入了魔?
学徒眼底似有晶莹闪过,他抬手用力搓了把脸,又抬起搓得红彤彤脸,看向江不宜。
“哎,如此说来,若因你之事,三长老真被抢走了首席之位,倒也不算坏事。哪怕天衍剑宗不再是七宗之首,但我们也不是当初那个不入流的小宗门了,总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江不宜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什么叫……因我之事?”
学徒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昨夜你杀人时,有人说你用的是魔道功法,十年前,三长老就因被质疑修炼魔道,在净方阁囚了十年。十年间,很多人对首席之位觊觎已久。据说,三长老最近身子差极了,剑仙会上,还吐了血……”
“吐血?!!”
学徒点头:“是啊,所以他们更加猖狂了,这次百君大会,说到底,就是为了拖三长老下水而召开的。”
“但好在,并没有人看到你真的使用魔道功法,若真看见了,不光三长老会被拖下水,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这话信息量太大,让江不宜本就不算灵活的脑子现在更是一团乱。
他想起昨夜指尖即将泄出赤红灵力时,常少祖指尖滑到自己右肩,重重一点,锁住了他的灵脉。
他又想到前些日子,常少祖日日早出晚归,深夜丑时才回家累得倒头就睡,他还在外面吵个不停。
他还想到自己刚重生时,一时兴奋杀掉的那两百多名官兵,是不是又被那些人算在了常少祖头上。
一桩桩一件件像乱麻一样缠在一起,江不宜一时捋不出个头绪,于是他脱口问道:“他又没打架又没受伤怎么会吐血……”
他话音未落,又猛地顿住。
常少祖受过伤,还是他亲手上的药,在上面缠了两个丑极了的蝴蝶结。
常少祖确实强悍,可他把他想得太强悍了,以为他永远不会受伤,所以才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但事实表明,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强悍,他甚至在外面还一直被那些仙君欺负。
想到那矜贵又高傲的人儿低头弯腰的模样,江不宜心里像被一双大手狠狠揉捏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干涩发疼。
他脑子里飘过无数思绪,却一条也抓不住,最后只剩下一条。
“不行,我得去找常少祖……”
江不宜忘了自己后背的伤,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又一骨碌摔到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儿。
学徒听到动静,把他又架到床上。
“滚开!”
江不宜一挥手,想甩开他,竟被他抓住,江不宜愣住了。
学徒轻轻松松把他按倒在床上,翻了个面:“你现在灵脉被锁,又浑身是伤,打人的劲儿都没有,去哪儿不是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