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玄鹄不在,裴怀恩索性就把李熙住的宅子当自己家逛,一时走过来瞧瞧这个,一时又挪过去摸摸那个,还让十七把李熙平时舍不得泡的上好普洱翻出来,心安理得地给自己煮了壶热茶。
夜深人静,裴怀恩饶有兴致地在李熙宅子里乱转,十七手捧茶盘追在他身后,边追边说:“督主,督主您别转了,六殿下今夜都不一定回。”
裴怀恩不以为然,抬眼看李熙挂在墙上那画,随口说:“那小团子什么时候回,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再说这也是我的宅子,我今夜想在这里睡,谁又能赶我。”
十七说不过裴怀恩,不服气地撇嘴。
也是赶巧,李熙恰在这个时候伸手推门,因为瞧见窗纸上隐隐约约映出来那两道人影,谨慎地屏息拔剑。
但这点谨慎很快便没了。
电光火石间,李熙左顾右盼,见着装饰奢侈的步辇就停在院中,没忍住嘴角一抽,悻悻收刀入鞘,心说坏了。
坏了,坏大发了,催命鬼又来了,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这催命鬼今夜来,是又想指使他做些什么丧尽天良的缺德事。
偏偏屋里两个人耳朵也尖,听见动静便自觉现身,不顾李熙的满眼复杂,一前一后,施施然地走到了院中。
十七走在前面,见了李熙,就说:“哟,小殿下回来啦,天寒地冻的,听闻小殿下病刚好,怎么穿得这般单薄?”
“……”
李熙没吱声,眼巴巴盯着十七手捧那茶盘,心痛得快滴血。
……这也、这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不请自来便罢了,还擅自泡了他这么好的茶,要知道这茶、这茶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攒下来,打算送礼用的!
正心疼着,裴怀恩也慢吞吞地走过来了,伸手在他眼前晃,像是会读心,笑吟吟地哄着他说:“殿下别小气,不就是一壶茶么,横竖是要送礼的,送我不比送别人管用?”
李熙咬了咬牙,循声抬头。
须臾两个人目光对上,那夜在裴府见到的骨鱼摆尾还历历在目,李熙脊背僵硬,面上却识趣地没露分毫,只低声说:“……厂公怎么来了。”
裴怀恩被问住了,眉头皱起来,虽说就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来,却不爱听李熙这样问。
“我不能来么。”于是裴怀恩敛起笑,不悦地说:“听闻你病了,就来看看。”
月华笼身,艳色近妖。
李熙垂在袖里的手攥成拳,听了这话,连忙软下态度陪笑作揖,说:“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多谢厂公挂怀了——”
但在心里说的却是:
我信你个鬼,猫哭耗子的狗玩意。
还是那句话,无事不登三宝殿,前车之鉴数不胜数,从裴怀恩嘴里说出来的话,李熙现在连一个字都不信。
可——
偏偏还得小心招待着。
许是因为喝了酒,李熙头疼欲裂,环顾四周都找不到玄鹄,只得认命地亲力亲为,把裴怀恩又恭恭敬敬地请回屋里。
话又说回来,就在两个人说话的这一小会功夫里,李熙这边脑子乱,心思全在寿王与齐王之间的秘密争斗上,裴怀恩那边其实也乱。
托李熙方才问那一句的福,裴怀恩在想自己今夜为什么来。
或许十七说得对。裴怀恩想:他对这小团子,最近似乎关注得有些过了。
毕竟他从前可是不大喜欢男人来着,更别说主动去探望谁。
可是现如今,他不仅主动来探望李熙,并且还是毫无理由的探望。
而比这更要命的是……
裴怀恩不动声色地垂眼,与李熙前后差着半步进了屋,目光落在李熙纤细苍白的后颈,脚底略略一顿。
按理说,他裴怀恩该是个欲望不多的人,就连从前为了贪新鲜,偶尔点头收下旁人送给他的美貌少女或少年,事后再回味,感觉也是不过尔尔。
可这李熙大病一场,身架愈发瘦了,浑身上下露出来的那几块皮肉,也都白得像瓷,仿佛碰一碰就会碎了似的。
尤其是那颈子。
裴怀恩悄悄地蜷起指尖,以目丈量,只觉自己一只手便能扣住李熙的颈,将这团子死死地掐在掌中。
掐住之后呢?
裴怀恩面上晦暗,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李熙被姚元里吓到那天,勉强忍着又小脸煞白的可怜样。
……这样细的颈子,若是掐得太狠了,它的主人就会哭吧?
有那么一瞬间,裴怀恩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些魔障了。但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的是——他好像很喜欢看这小团子跟他装模作样地掉那两滴猫泪。
其实裴怀恩也知道自己不正常,特别不正常。
而这种不正常的具体表现就在于,以往走在路上,见着那些瘦骨伶仃的小猫小狗,裴怀恩的第一反应不是去逗逗它们,摸摸它们,而是想狠狠地把它们都掐死。
可是想归想,裴怀恩到底还是个知道克制的人,没有真的去跟几只流浪猫狗过不去,反而还吩咐福顺好生照看它们,让它们在大冬天也能有个落脚活命的地儿。
裴怀恩其实一直都清楚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卑劣与扭曲,可他总在压抑,他不想、也不屑于去做那些腌臜恶心,殃及无辜的事。
只是不知是否错觉,自打李熙回京后,尤其是在李熙那夜去找他哭过穷后,他这爱戏弄人、爱看人哭的恶劣毛病,好像就没那么容易压得住了。
旖念
李熙后颈发凉,快步往前走,耳旁却听得“咔哒”一声。
是十七。
十七在从这屋里退出去的时候,顺手为裴怀恩和他落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