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楼勉强睁开眼,眼睛里已全是生理性的泪水,就在泪水朦胧中,她看到了一张太过熟悉的脸。
这张脸与方才梦境中的少年重合了,一张俊秀的面庞,眼皮上血红的小痣,唯一不同的是,方才这张脸上满是焦急与心痛,现在,这张脸上却是仇恨。
他恨她?为什么?是因为那些她还未曾想起的记忆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咳咳!为什么……”月楼艰难地问道,他似乎恨极了她,分明是死死地扼住了她的脖子,但不知为何,虽然用力让她呼吸困难,但却没有真的让她窒息。
她的话没有问下去,因为……
封不闻居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俯下身,轻轻吻了她的眼角。
月楼一呆,忽然又意识到,不是他在亲吻自己,而是他在吻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就像是受伤的小兽舔舐主人的面颊一样。
真的太奇怪了,莫名其妙的……
月楼抓住他的手,嘶声道:“封不闻……”
不知为何,月楼感觉到封不闻浑身僵硬起来,半晌,他像是泄力一般松了手,整个人砸在月楼的身上。
月楼躺在床上,一手拢住封不闻,另一只手捂着喉咙咳了几声,她心里有太多疑问:封不闻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掐自己?
封不闻和封不语,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有,她心里最疑惑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那个时候,封不闻到底对那只松鼠说了什么?
在那段记忆中,封不闻和另一个自己都是局中人,唯有她借失忆这个视角当了一次局外人,封不闻和当时的自己或许没有发现,但月楼看得一清二楚。
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很不对劲。
原本,她只是有些患得患失而已,在那之前,一切都很正常,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她或许有什么想法,但没有付诸行动,这很正常,谁没有点阴暗的想法?
但从那之后,一切就变了。
她在心里扭曲了事实,可笑地将那小东西视作打扰自己与封不闻独处的外来者,将它丢掉了,还对封不闻说了谎,声称是它自己跑掉的。
看起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连封不闻自己都没在意——他嘴上说那小松鼠独自在外边活不了才捡回家,后来跑丢了却也没出去找找,一只野生动物,既无伤口又已成年,有什么活不了的?无非是找个借口讨月楼开心罢了。
只有月楼这个局外人发现了不对劲。
从她因为那么可笑的理由动手开始,她就已经陷入魔怔了。
月楼缓了缓气息,抓住封不闻的手,太多的疑问困在心头,卡在喉咙,最后化作一句虚弱的:“封不闻,我……”
封不闻轻声打断了她:“师尊叫我什么?封不闻?”
月楼一怔。
封不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逼问:“现在你晓得我叫什么了?你想起来了?你想起了什么?”
他压着月楼,脸埋在月楼的脖颈处,月楼看不到他的表情,对他一连串的问题也摸不着头脑,却莫名觉得危险。
她清了清嗓子:“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封不闻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他终于舍得稍微起身,一只手撑在月楼的耳侧,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也叫月楼看清楚了他的表情。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表情。好像是咬牙切齿的仇恨,又好像是自嘲和自怜自哀,这样深刻复杂的表情,出现在一张尚且稚嫩的少年的脸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明明那么近,连少年面庞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月楼却像是糊涂的,她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却不能理解。
就在月楼短暂失神时,封不闻低声道:“看来你没有完全想起来,怎么,是因为我把你弄醒了吗?”
说到“弄醒”两个字的时候,他还低低地、嘲笑似的笑了一下。
……这说得可太斯文了。月楼想,这哪里是什么“弄醒”?分明是被他掐醒的。
——说到底,他到底为什么要掐自己?
他看起来明明……那么孺慕她。
月楼想不明白:“你掐我,为什么?你恨我吗?”
“我当然恨你。”封不闻咬牙切齿地道。“恨不能现在就杀了你。”
月楼惊讶道:“为什么?”她只是惊讶,却没有恐惧或是惊慌。
封不闻又是一声冷哼。他像是不满意月楼的反应,俯下身,咬住了月楼的脖子。
月楼“嘶”了一声,痛得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封不闻没有收力,完全是在泄愤,月楼差点以为自己会被他咬断喉咙。
要害被人这样咬住,月楼像一只被叼住了喉咙只能瑟瑟发抖的猎物,根据梦里的记忆努力猜想了一下答案:“你恨我,是因为……我害你成了大妖?”
“不是这个!”封不闻恨声道。他又一骨碌翻坐起来,心头有一千一万句愤恨:你凭什么操纵我的记忆?你凭什么戏弄我?你凭什么用谎言欺瞒我?
还有……你凭什么忘掉?!
然而那一千句一万句的愤恨,在看到月楼茫然的表情时,又都化作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轻飘飘的无力感。
细细想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甚至是十分荒唐的。
是他先用假身份接近月楼,却在重伤失忆后忘掉了自己,成了那个该死的“封不语”,现在,他找回了记忆,月楼却又失忆了。
月楼脖子上的牙印有些渗血,封不闻的确是抱着愤恨咬下去的,他甚至有一瞬间想着就这样咬死她好了——虽然最终还是没有实现,就像他一次又一次对她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