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垢咬着牙,双目赤红,额前却满是冷汗,一缕发被打湿了,粘在他的脸颊上。他握着剑,眼睛里头却透出绝望和愤怒,好像困境里伤痕累累的幼兽,分明已知道了结局,犹不敢置信。
她心里头骤然起了点怜悯。
谢无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反反复复地低声道:“我不信。我要亲自问问师尊……我要亲自问她。”
“师尊!”他大喊道,“师尊,弟子求见师尊!”
风飒飒而过,连屋外的树也被他喊得摇了摇,但那间屋子矗立在那儿,绕花缠藤的梁木也矗立在那儿,它们在黑暗中沉默着,像它的主人。
谢无垢喊了半晌,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方才他伤了人,女弟子一时也不敢靠近,只能缓声道:“谢小公子,仙尊做出的决定从没有反悔的。您应当是知道的,以前仙尊也曾有几个弟子,但……”
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月楼仙尊的弟子们,没一个好下场的。
谢无垢当然也是知道的。然而,即使知道,他仍是拜了师。
他沉默下来,稍长的额发遮住了半边脸,叫人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他不再闹就好。女弟子松了口气,仙尊交代她们带走谢无垢,现下谢无垢却在这里闹,万一仙尊怪罪她们办事不利可怎么是好?
她宽慰道:“谢小公子也不必忧心,谢家的马车正在极仙台下等着,极仙台必会给谢家一个交代……啊!”
——谢无垢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前,猛地拔剑!
这一剑划破夜色,竟是直接斩开了木门!
木屑纷飞中,一个人影静静地跪坐在屋里。
她穿着蓝色宽松襦裙,乌黑如云的长发垂落在脑后,背对着众人。正是月楼仙尊。
这位风暴中心的仙尊一言不发,她仰着头,痴痴地望着前方,即使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把她从痴望中拉回来。
然而,此时也没人注意到她了,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屋中,皆是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画!好多画!
屋里挂满了画。
那些画卷或小或大,小的只有巴掌大,精致无比;大的足有二十尺来宽,从屋顶一直垂落在地面。形式也多种多样,岩彩、金描、水墨、炭笔,不一而足;宣纸、纱纸、草纸,甚至有绘在绢布绸缎上的,最让人心动的是那一笔笔精妙的笔触,每一张画上的笔触都清晰可见,每一笔都可以从中窥见作画者的心血。
但最让他们震惊的不是这个。
而是……这些挂了满屋的画上,画得都是同一个人,一个男人。
或坐或卧、或靠或行,他挥剑,他提笔,他执花;他微笑、愤怒、甚至落泪。
作画者画得太精致了,仿佛那个人从纸张中睁开眼,与他们对视着。
稍顷,坐在画卷中的蓝衣仙尊动了。
她缓缓跪起身,伸出手。长袖顺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一节雪藕似的臂膀,她攀上画卷,像是攀上爱人的肩膀。
旋即她轻轻俯下身,将柔软殷红的唇,贴在了画中人的右眼上。在那里,有一颗红色的小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