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仙台每年收徒时,也会特意留意这方面,若是在诛仙台或地方城府留有什么案例的,都会被极仙台拒之门外。
只是千防万防,防不住造假——
方才那个弟子,是御仙台三大世家之一的唐家人,十年前入了极仙台月楼仙尊门下,是个外门弟子,再过不久就要从极仙台结业去御仙台了。
按照十年前极仙台的记录,这个唐家子身世清白品行端正,没有任何记录不说,在唐家人中的名声也很好,人人赞一句青年才俊。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被诛仙台查出犯了事。或者说,犯了滔天大罪。
十年前,这唐家子看中了街上卖花的姑娘,因为姑娘不愿意,就杀其父兄,强抢为妻,后来那姑娘上吊自杀了,正赶上当年极仙台收徒,为了让他入极仙台踏修仙道,唐家人将知情的姑娘亲友十三人尽数灭口,保了他的好名声,又上下打通关节,让他顺顺利利进了极仙台,俨然还是那个人人称赞的翩翩公子。
因为唐家在御仙台势大,凡人又恐惧修者的力量,十年过去,即使很多人知晓这件旧事,但竟没人敢说一句不对,上欺下瞒,极仙台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十年!也让这畜生过了十年好日子。
说到这里,月楼把手指捏得“咔咔”响:“还想用顾修拿捏我,你顾修师叔生平最恨这种事情,等他回来,看他不扒了这畜生的皮。”
封不语将她攥紧的手指一一松开,捧着她的手安慰道:“师尊不必为这种人生气,既然时隔这么久诛仙台都能查出来,想必是神明也看不过眼,亲自来罚。”
只是,封不语看着月楼脸上的表情,心里想的却是她之前没说完的那句话:三百年前,先生就不该——
不该什么?“先生”又是谁?还有,三百年前……三百年前怎么了吗?这个日期有什么特殊的吗?
封不语正犹豫要不要问,站在小楼前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先开口了:“仙尊,可否陪我请炷香?”
进出仙台,都要向神明请香,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但一般并不强求,也很少有人真的如此认真。
“司刑大人稍等。”月楼说。她转身将身上披着的封不语的外衫还给他,温声道,“不语,先回去等我吧。昨日不是说要画画吗?师尊去去就回来。”
随即也不等封不语回复,钟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仙尊。”
封不语拎着自己的外衫,站在台阶上,看月楼挥挥手,带着那个陌生男人往银杏树下的大鼎走。
那男人不茍言笑,对着月楼时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还是那副冰块样,行动之中有没有任何逾矩之处,仿佛就是最正常不过地走个流程。他规规矩矩地走在月楼身后半步,礼貌性客气性地扶了她一下。
但是……
他一直侧着头,很专注地看着她。
走在月楼的右后方,却虚虚地扶着月楼的左手。他高出月楼许多,看着冷清贵气,却并不瘦弱,肩膀宽厚,已然是一个成年男人应有的体型了,从背后看去,就像是将月楼小心地拥进怀里。
两人走到大鼎边,请了一炷香,木料混着神石燃烧后的烟雾飘出来,月楼低声与他说着什么,他没有表态,却久久地凝视着她的侧脸,好似眼里只有这一个人。
秋风吹过,银杏树叶吹落如雨,钟灼解开外袍为她披上,低声道:“小心着凉。”
待月楼披好他的大氅,他又漫不经心般问:“方才那个孩子……”
“是我的新徒弟。”月楼说。
“……是么。”
月楼不说话了,钟灼也跟着沉默下来,寂静天地间,只有秋风飒飒,那一炷香静静地燃烧着,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那是早课的弟子们在高歌颂神。
“立我臣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这么多年了。钟灼想,这么多年了,他们还在唱这首神明祝歌,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他侧耳听了一阵,见秋风吹起月楼的长发,便伸出手,为她拢了拢。
月楼问:“怎么?”
“……师尊。”他慢条斯理地唤了这个久违的称呼,缓缓道,“三百年了,您觉得,神还活着吗?”
剎那间月楼脸色一变。
钟灼死死盯着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如果神还活着,为什么放任这些人滥用神力作恶?”
月楼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人人都说,是神明仁慈,怜悯苍生,才降下神力恩泽世人。”
“可为什么,三百年来,受神明青睐的大部分都是世家子?”钟灼轻轻地道,“难道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才配得到神明恩泽吗?”
“为什么?师尊,你能告诉弟子为什么吗?”
月楼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因为……”钟灼倾身,附耳对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的声音太轻了,被秋风一吹,立刻就消散在了风里。
他借着俯身的姿势拢好了月楼的长发,用神力化出一只簪子,为她挽好长发,放下手时,仿佛不经意般,用指节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天冷了。”他说,“师尊,回吧。”
月楼恍惚着走出几步,忽然意识到什么,回过头去。
白衣的男人还站在原处,他垂着眼,凝视着大鼎里燃烧的香。烟雾缓缓流淌,萦绕在他的身边,而他一动不动,好像站成了一尊亘古的石像。
风又吹来了,她拢紧了他的大氅,魂不守舍地踩上了小楼的台阶,心里想着钟灼的话,一脚踩上了边缘,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