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陈淮在他耳边说:“我帮你找。”
比陈淮先到的,是俞志的一通电话。
俞景目光划过屏幕上的名字,僵硬了一瞬,他伸手,缓缓接通。电话那头传来放的很和蔼的声音:“小鱼儿啊,到哪里啦,要不要叔叔开车来接你?”
电话里的人语气亲切,却让俞景有些愧疚难安。他这次回来并不是看望这位有血缘关系的叔叔,而是带着他难以说出口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并不纯良,它代表着自己对俞志的怀疑。
想到这里,俞景语气莫名有些生硬:“不用,我自己打车就行。”
那头也不在意,自顾自接话:“从你妈妈走了,你好久没来过叔叔家了。上次给我打电话,也是问照片的事儿。你几点下飞机?叔叔好准备你爱吃的饭菜。”
俞景勉强冷静下来:“还不确定,机组有免费餐食,不用等我。”
俞志在电话那头叹气:“我知道,你怨我当年不肯帮你父亲说话,但是小景,当年我不能说,也不敢说。你的父亲,也是我的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会对他的死无动于衷。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也该放下。”
俞景沉默。
俞志语气沉重,继续说:“你一直因为这个不肯再来找我,我在雅丽被毒贩子打断了腿,这一生本也没什么指望。可你是我哥哥留下来唯一的血脉,我是真的把你当我自己儿子看待的。现在我老了,你要是还想听,就回来吧,我给你讲讲,我和你爸爸的故事。”
“好。”俞景轻声答应。
踏上故乡土地的那一刻,俞景莫名的,觉得有些压抑,但也可能是北京在下雨的缘故。
俞景这次回来什么都没带,只背了一个包装着自己的证件。俞志安排的车就停在机场外面,俞景上了车,司机师傅并不多话,一路安静的把他拉到俞志的别墅门口。
俞志站在门口,等车门打开,他拄着拐杖上前,伸手想要拍拍俞景的肩膀,但被后者不着痕迹的躲开。他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却不恼怒,反而热情的招呼他进门,让保姆上菜:“小景这一路回来肯定饿坏了。”
面对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老人,俞景做不到恶言相对,只能尽量疏离客气:“不用,飞机上吃过了。”
因为只有一条腿,俞志坐在沙发上的动作有些缓慢,他坐下去抬头时发现俞景的眼神落在他残缺的右腿上,于是苦笑着解释:“年龄大了,假肢戴久了受不住,在家就不戴了,没吓着你吧?”
俞景摇头,只说:“我不关心这些,我来这里是要听我想知道的事。”
俞志就点头,然后挥手让保姆把饭菜摆在客厅的小茶几上:“我还没吃饭,小景陪我吃个饭。”
俞景皱眉,但不得不坐下,却没有动面前的碗筷。
俞志也不在意,自顾自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然后他抬头,感叹:“小豆丁一样要我抱的人,都长这么大了。”
俞景闭眼又睁眼,他不想听俞志扯这些陈年旧事,更何况两人之间还隔着俞哲的死:“叔叔,”他加重语气:“我来这里,不是听你念旧的。”
俞志终于放下筷子,他缓缓后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凝在天花板的吊灯上:“你爸比我大两岁,他那年二十岁,我十八岁,他比我多读两年书,所以成了我的队长。他这个人较真,对任何人都不客气,无论谁训练偷懒,他都罚,我也不例外。但是……”俞志目光动了动:“我知道他心疼我,他会在大家都睡着后,悄悄给我送药和吃的。我们俩的成绩很优秀,甚至可以达到全a的水平,当时国外有一支贩毒组织在雅金河一带频繁活动,并有向中国渗透的趋势,组织原本选中的是更符合条件的我,但后来,他代替我去当了卧底,而我在部队里,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突然消失了,微信和电话号码都被注销,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俞景听到这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忍着胸腔内巨大的波涛骇浪。听见俞志继续说:“那个时候其实他还没有死,但组织找到我,告诉我他们派去的卧底死了,让我接替这位代号为“隼”的同伴的工作,后来我才知道,“隼”就是你的父亲。”
俞景一时无话。
他眼角和鼻尖皆是通红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泪水,他执着的,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木板:“他牺牲在了雅丽,是吗?”
俞志点头,又摇头:“不,他没有牺牲。后来,我得到了毒老大的信任,获取了关键情报,并顺利将这些情报传递给了边防队的人员。而在我即将脱身的时候,变故发生了。也许你接受不了,但你的父亲,确实回不来了,他死在了雅丽。”
俞志说到这里,面色痛苦:“我的右腿,就是在那个时候没的。”
俞景神情呆滞:“……怎么可能……”
俞志苦笑着伸手撩起自己的裤腿,右腿上的残缺就这么暴露在灯光下,如他所说,虽然经过这么多年,断口处的肉已经萎缩,但仍旧能看出来断口十分整齐,是被锋利的东西切割导致的:“因为我的情报传递的及时,军队顺利截获了这只庞大的贩毒队伍,我的任务已经完,但我想完好无损的逃走,已经不行了。”
俞志放下裤腿,面色平静:“我从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也不觉得这些是我不该得的。唯独你,我很愧疚,因为整件事情中,只有你失去了父亲,就连恨,都找不到理由。”
俞景觉得整个灵魂好像在这一瞬间都不再属于自己,可是他的心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不应该相信眼前这个人的一面之词,他哑声反驳:“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我的父亲,也绝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