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一岁生日到了,我问我妈能不能请同学回家,她说可以,那晚,她给我们做了一桌子菜,我爸不在家,我们喝了点儿啤酒。
小口地泯,同学都是女的,在全村只有我一个男孩儿的情况下,我时常也把自己归结为女生,但偶尔也想尝尝男生可以碰的东西,酒是苦的,有人甚至只舔了一下,说难喝。
大家笑了起来,那晚我们吃的什么忘了,对家长禁忌的突破却记忆深刻。
同学说,你妈真好。
我妈那段时间真的很好,母爱让我忽视了生活中原本异常的东西。
我告诉同学,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暑假来了,我爸减少了外出,外面太热,他最爱做的事就是搬着凳子,坐在电风扇前,听老旧电台里传来的歌声。
我妈雷打不动地出门,傍晚回来,我爸会拉住她,闻她身上的味道,检查她的领子,我妈不会有多余的动作,但她面如死灰。
同学来找我玩,我看了我妈一眼,她已经整理好衣服准备做饭,我爸说想吃饺子,她问我想吃什么,我强忍着没看我爸,回:“妈,我想吃牛肉面。”
“臭小子!家里哪来的牛肉!”
我爸脱了鞋就朝我扔,我连忙往外跑,边跑边回头,我妈的身影在门框的遮挡下,越来越模糊。
那晚,我吃到了牛肉面,我爸脸色不好,我妈的短袖换成了长衫,给我端面的时候,手发抖,我看见了藏在袖子里的淤青。
我把筷子放下,她快速摸我的头,无声告诉我,吃饭。
吃完,她带我去散步,我俩出门的时候,能听见我爸因醉酒而传来的呼噜声。走到村口,遇见了同学,她们拉我玩捉迷藏,我说我要陪我妈。
我妈问我:“你想玩吗?”
“想。”
“走,一起藏。”
“真的吗?”我兴奋地拉着她的手,然后高声跟同学们确认,“我妈也玩,我妈陪我玩!”
没人知道,我当时有多自豪。
开始藏了,我把所有难找的地方给我妈指了一遍,那天我躲了很久,收起自己的好胜心,我想让她赢。
渐渐晚了,我听到那几个女同学因找不到我而泄了气,听见她们爸妈喊人回家的声音,蚊子好多,我时刻担心我妈被咬而不玩了。
我要忍着,不敢拍。
我要撑到最后,在只参与一个大人的情况下,她们不敢直接把我妈揪出来的,除非先找到我。
我身子麻了,夜越来越深,今晚的牛肉面在我胃里开始消化,周围慢慢变得安静起来,我掀开缸的盖子,走出来,没有人,蚊子声空然放大,我喊:“妈。”
没人应。
“妈!”
还是没人。
牛肉的香味逐渐变成搅碎我胃黏膜的腐蚀剂,我四处跑,看见几户人家相继关了灯,因我的叫声过于凄惨,又有两户把灯打开,开窗叫我:“宣仲,你妈不见了啊?”
“不是,她跟我捉迷藏,估计是走远了。”
“什么走远了,走出村子了还差不多,就你妈那样的,看着就不像过日子的,恐怕跟男人跑咯!”
另一户骂他,“瞎说什么呢,宣仲,你别怕,你妈可能回家去了,毕竟这是小孩子的游戏,她哪玩得来。”
“好,我回家找。”
我快速跑回家,踩着一路的碎石块,脚扭了两下,我浑然不觉,我把门一推开就开始叫妈,家里一片死寂,我爸的呼噜声都停了,在我叫了三声妈的时候,呼噜声倏然而起,像一道闪电,劈破这充满谎言的家。
她走了。
我几乎立即就确认了这个事实,很多预兆,只是我没深想,我不该想,这不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应该承受的。
日子没什么变化,我爸照旧赌博喝酒,做饭的人变成了我。
我不想她了。
饭我会做,衣服我能洗,生病也知道医院的路怎么走,我习惯了,只是从此以后,我厌恶女人。
升初中的时候,小姨把我接到城里,她留过学,思想比较开放,顶住了家里的压力,决定做丁克。
可小姨夫半道反悔,在小姨做了结扎手术后,跟情人生了孩子。
小姨跟他离了婚,让他每月支付抚养费,一开始小姨夫以她没孩子为由,拒绝了,但小姨领养了我,只要我在,每个月的钱就在。
可是钱却从来没经过我的手,我连学校里的餐费都是自己打零工挣出来的。
大四时,学校要举办一场舞会,在那个年代,舞会无疑最吸引人心。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参加,入会费三百,舞服五百,我们班只有我一个没报名。
我们班是英语里的尖子班,那个年代能学习英语大多数家境不错,我会,纯粹是努力占了上风。
提交名单的那天,同宿舍的问我怎么还不报,“还不报”和“不报”的意义完全不同,我第一次体会到被男性群体认可的感觉。他们在商量买什么款式的舞服,顺道问了我一声,我指着其中一款说:“这件吧。”
我的名字被提交上去,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得在周一前把钱准备好。我去找小姨,话说得很委婉,可是她一听见我要钱,立马就变了脸,“你这么小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能不能先借我一点,就……就从小姨夫给的那笔钱里抽。”
“什么话,小姨夫给的又不是你的,你住的房子不要钱的,吃喝拉撒不要钱的,真是。”
曾经以为失而复得的母爱再次落了空,原来我的作用仅仅是如此。
小姨走了,我看向她忘带走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