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在公共林地眺望她卧室的窗户,冷霜将玻璃蒙得纯白,在纯黑的夜色里发光,犹如幽暗海面远处的小舟,似乎要到来,却永远不来。
艾格尼丝就是这么一尾悬白帆的船,随波逐流飘进他的人生里又飘走,走时拖着他钉进水底的锚,行越远伤口越长,血肉模糊撕裂的是他的海岸。她却依旧无垢洁白。
伊恩不知道的是,背叛他,是艾格尼丝暧昧不明的人生里唯一一次由自己做出的决定。
时至今日,她依然会做同一个噩梦。醒来后,她总禁不住一遍遍盘问自己:她究竟有没有选错?有没有?如果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她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刚才的对话比梦更强效,艾格尼丝继续向卧室前行,已经预感到今晚会失眠。
这十年来,她并非没有设想过与伊恩对峙的场景。她原本有别的选项,可以更诚恳地祈求对方的谅解,也可以将责任全部推给亚伦和家族。可她没有。
--就好像比起原谅,艾格尼丝宁可伊恩憎恨她。
也许这是因为她到底还是后悔了,却没有勇气承认,只能这样拐弯抹角地自我惩罚。可她在为什么后悔?为辜负了伊恩的情意、为害得他不得不逃往名为圣地的地狱?
艾格尼丝对自己不抱幻想。
她远比这要冷漠自私得多。她只是害怕自己错失了正确的选项,犯了错。
可什么是“正确”?
洗漱完毕,艾格尼丝直愣愣盯着床帐顶,直到理查打开房门才回过神来。
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天,理查会遵循不成文的习俗,在妻子的卧室中过夜。
艾格尼丝坐起身,感觉自己在那一瞬间裂为两部分:一半想将丈夫找个由头赶走,另一半想找个人倾诉、谁都可以、哪怕是理查都可以。
“吵醒你了?今晚大家都很尽兴,比平时还闹得晚了一些。”
“尽兴就好。”艾格尼丝下床,向理查看去,才发现他已经换上了睡袍,便默默坐回床沿。
理查似乎对她的心绪一无所觉,打了个哈欠钻进被褥:“当心得风寒,晚安。”
“嗯,晚安,理查。”艾格尼丝躺回原处,闭上眼,理查的鼻息便变得分外清晰,她翻身面对他,借着白墙幽冷的微光审视丈夫。在同龄人中,理查还算保养得当,早白的头发如雪,眼角眉梢的皱纹都很合宜,文雅却饱含威仪,艾格尼丝甚至很难想象他年轻时的模样。
人前人后,理查都这样宽容温和,是个理想中的贤明主君。
他遵守着神殿的教导,信奉男女只为延续血脉触碰彼此。因此在成婚一年尝试无果后,他就不再履行丈夫的义务。坦白来说,艾格尼丝对此松了口气。如果她主动求欢,理查大概不会推开她,艾格尼丝认为男人大都如此。但即便理查那么做,那也只是宽容地迁就她的年轻,并非真的想要她。
作为被骑士追捧的主君夫人,她竟然对丈夫缺乏吸引力,这令艾格尼丝心情复杂。
艾格尼丝尊敬他的为人,却也明白丈夫只向她敞开了一部分心扉。哪怕是圣人都有小心隐藏的阴暗影子,但这样就好,她并不需要他对她另眼相待。
可今晚,她第一次生出疑问:对理查而言,她究竟是什么?公爵夫人可以是任何人,不一定必须是她。
不被任何人需要这件事,是心里在刮暴风雨,却甚至缺乏在面上下雨的力气。
“理查?”艾格尼丝禁不住出声。
“嗯?”
她将差点出口的感性话语咽下去:“晨祷的时候,能不能也叫醒我?明天是去庇护所的日子。”
“我知道了。”理查依然闭着眼,“不过早点回来,上午还有锦标赛开幕。”
新骑士到谒的次日,布鲁格斯会举行春季锦标赛。
“我明白的,锦标赛也已经准备完毕了,不用担心。”
“交给你我很放心。”
艾格尼丝并不想就这么放任理查睡去:“你觉得……谁会取胜?”
理查启目,盯着虚空思索片刻:“菲利克斯……或者伊恩吧。”
艾格尼丝有些惊讶:“伊恩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