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岫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这便是所谓的覆水难收吗?即便仿得再像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他尝试着去绣一枚香囊,别说绣花了,从前连衣裳都未曾缝补过,要修成贺卿那样的工艺,又该练上多少时日?
月至中天,离贺卿殉国的消息仿佛已经过去不知多少个日夜。
那清辉透过木窗,是流转了千年的瓷光,殿外的花草凝了白露,那点点晶莹折射出的光芒好似什么珍贵的珠宝。
白青岫今夜并未回到长生殿,而是宿在了此处空旷的殿宇。
更深露重,到底是着了风寒,昨夜他是避开伺候他的随从们“逃”出来的,也许久未曾这般自在肆意了,不需要在旁人的视线里保持身为帝王的威仪,也不需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言语。
等到内侍宫女找到白青岫的时候,已然发了高热。
左右后宫无人,白青岫这个皇帝最大,他并未怪罪内侍宫女们照顾不周,那这些人自然无罪。
只是着了风寒,白青岫却像是重病不治般被挪回了长生殿,卧在床上让太医搭脉:“李太医,朕的病情如何?”
李太医答:“陛下是偶感风寒,待微臣回去开副方子,不日便可痊愈。”
白青岫意味深长的瞧着对方,那言语未尽、话里有话:“可朕觉着——朕这病许是恶疾,李太医以为呢?”
这宫墙之中的人不会察言观色又怎么活得下来呢?
李太医连忙跪地叩首请罪道:“太后娘娘薨逝,陛下这是伤心过度、郁结于心,平日里为国事操劳过甚,如今陛下病重,微臣却束手无策,实是罪该万死,
还望陛下容臣回去与太医院众太医商议。”
白青岫闭眸,那眉目间少了平时的凌厉,有几分病态的疲倦:“你且去吧。”
“谢陛下隆恩,微臣告退。”李太医叩首离去。
而白青岫原以为皇帝病重的消息不会传播的那样快,可不过一日的光景,皇帝身患重病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白青岫觉得好笑,其中多少人刻意为之?
他干脆再添上一把火,直接在城中张贴榜文,遍寻天下名医,再请林相监国。
早上才张贴出去的皇榜,午时林询便赶到了宫中,跪在长生殿外死活要面圣。
白青岫对于林询莫名的固执有些无奈,左右他也是要见林询一面的,自然也就召见了对方。
林询跪在白青岫的塌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装病:“陛下从前恨不得将所有的权力攥在自己的掌心,如今怎么让臣监国了?
不害怕吗?”
白青岫的言语有几分虚浮无力,他装病装出了三分真:“怕。
但因为是林易之,也便不怕了。
毕竟林丞相高风亮节,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多高的权势,在意的也从来不是这皇位上坐的谁。
而是这天下苍生。”
“微臣没有陛下说的那般清正,微臣也是人,也会有私心。”林询反问对方,“陛下此番病重是为的什么?总不能是为太后娘娘伤心欲绝吧?”
那言语间有几分哂笑,太后薨逝的缘由林询是再清楚不过的。
白青岫挑眉:“林相以为为何?”
林询答:“太后娘娘薨逝,底下有些人蠢蠢欲动,陛下是想趁机剪除那些太后娘娘的势力。”
白青岫低声笑了:“是啊,朕想剪除的不止是太后的势力,皇帝病重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呢,可他们收买的是朕的人啊,朕也只好将计就计请君入瓮了。”
他的言语是那样的云淡风轻,却令人不寒而栗。
林询久未言语,其实从一开始眼前的这位就是合格的帝王了,而时至今日,他还会有心有情吗?
白青岫好整以暇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林相不妨再猜猜其他的原因。”
林询的思路被定死,他左思右想都是往权术上想的,从未想过对方会为情来这么一遭。
白青岫见对方猜不出,便自答道:“若他还活着,若他心中还有我,在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便会回来。”
若是对方不回来,那么自己也可以借由这次短暂地从这个皇位上脱身去寻他。
林询道:“陛下,贺卿已经殉国。”
白青岫不以为意的笑了,他起身掀开帘帐居高临下地看着林询问他:“贺卿当真死了吗?
林大人派出去这么些人打探贺卿的下落,其实早已有了消息不是么?”
林询仰视着白青岫,那目光不避不让,原来这君王也会有情,只是他们之间盘桓着太多的问题,林询想替贺卿求一个答案:“即便贺卿没死,可若是他不愿回来,陛下又当如何?”
,哥哥
初雪后的天地静谧,日头温吞吞地晒着,一夜过后,房檐上结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偶然掠过的雀鸟或许是累了,落在不远处细长的枝桠上,那骨骼轻盈,枝桠只轻轻地颤了颤。
在临近溪水的一处篱笆围成的院落里,
一位客人不请自来,只见他着一身赤色织金暗纹华服,披玄青色狐貍皮毛大氅,金冠束发,额间是一条黑色点翠玛瑙抹额,脚穿墨色厚底小朝靴,自上而下的首饰繁复精致异常。
那装束华贵,容貌更是姝丽无双,这位一看就不是出生寻常人家的公子为这漱石枕流的村落添了一抹再鲜艳不过的色彩。
只见他在另一位坐在椅子上的白衣公子面前蹲下身来,双手搭在对方的膝上,仰视着对方的双目,那浅蓝色的眼眸认真而执着,语调温柔而坚定,他说:“贺卿,我心悦你。”
那难以启齿的、不可言说的心意要说出口其实也没那般困难,自贺卿出征后上千个日夜,他似乎许久未曾用过这样的语调同旁人说话了,犹记得从前“我心悦你”这句话说了数次,那是带有目的性的虚与委蛇到后来难以辨明的真假掺杂了数不清的利益,从没有一次像如今这样坦然而热烈,他就这样看着贺卿,目光不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