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九儒不似刚刚那样冷脸待人了,他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事儿得问我娘子,再说吧。”
祝牛见他脸色缓下,晓得有戏,笑着说过几日再来。
如若有了这一百两,明日就能去大都找回回医了,武宋会不会答应祝牛的母儿,颜九儒不敢十分肯定地说出一个答案。
如果那个配方是他的,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卖掉,可那个配方,是她爹爹的遗物。
颜九儒思绪飘远之际,颜喜悦喊了他一声爹爹。
“是不是冷了?”交谈几句而已,天就黑了半边,只剩下山头有一片霞光,夜风吹得嘴唇干裂紧绷,颜九儒扯了扯颜喜悦头上的帽子,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爹爹。”祝牛的话颜喜悦听得半懂,只是懂一点,眼眶便不由一红,“我、我有银子去大都治病的,不要让阿娘卖掉配方,等我病好了以后,还能赚很多很多的。”
“哇,那喜悦好厉害。”颜喜悦就算真的有银子,也不过是几文几钱,颜九儒回道,“这件事喜悦先不和阿娘说好不好?”
“好。”颜喜悦正也有隐瞒此事之意,“爹爹,我是不是很麻烦?用话本里的话来说,我就是一个扫把精,如果我没有疾病就好了,对不起……”
“怎么说对不起了?”颜九儒摇头笑道,“喜悦,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愿意有疾病,就算你百病缠身,命直不好也没有任何错,错的是爹爹,没有本领本事让你和阿娘过上好日子,错的是没准备好就将你带来这个世上,还把你抛弃的那个男人……”
最后一句话,颜九儒的声音细若蚊蝇,加之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颜喜悦并没有听清楚。
不愿让她多想有的没得,颜九儒把话题转了去,说起一些话本里的趣事拂绰她的烦恼,他说海里有不爱行雨,日日遭雷劈的乖龙,说天上有招摇撞骗,人面兔子身的讹兽……
颜喜悦一面伤心一面听得入迷,最后喝了药后眼睛一闭,有人花一百两买配方的事儿被她忘在了脑后。
怕半夜时颜喜悦的身体会疼痛,武宋打帐和她一块儿睡,颜九儒那敢让母女二人一块睡,毕竟颜喜悦时不时会露出本形。
“明日书堂休课。”颜九儒说,“娘子今日累了一日,应当要好好休息,我在一旁陪着就行。”
说完不管武宋乐不乐意,他抱着床被褥就去颜喜悦的屋里呆着了。
夜间颜喜悦果真因为噩梦变了身,龇牙咧嘴,对着一团空气嗷个不停,颜九儒怎么哄,那噩梦都不肯走,扰得人又哭又叫的,无奈之下,他也变成了老虎,叼起小姑娘起来放到了肚皮上,然后再蜷缩起身子,将那被噩梦打扰的小姑娘包裹了起来。
猛兽慰藉惊吓的崽儿都是这般做的,舔舐也能让崽儿柳惊,但颜喜悦快六岁了,颜九儒只用嘴巴频频触碰她的额头而已。
不一会儿,颜喜悦在层层热气的包裹下变回了人形,变回了人,病痛的折磨却没消失,后半夜她睡不太安稳,总动不动就会哼几声,颜九儒一听到声响就会醒来,一夜八起,几乎不曾合过眼,到鸡鸣时分,他才好好睡了半个时辰。
洗漱之后,颜九儒偷偷算了算手头上的闲钱,共有三十两,足够一家三口在苏州过日子了,可三十两去大都远远不够,延医吃药、住宿吃食,这些都省不得。
吃早膳的时候,颜九儒犹豫着要不要和和武宋说配方之事,那配方是她爹爹的遗物,更是她爹爹一辈子的心血,对她来说是无价之宝,折算成一笔银子卖出去,好比是挖去心头肉。
光是想一想都会难过,颜九儒开不了口,吃过早膳,他回屋子提笔写戏本,戏本能卖出去,或多或少也能多一闭银子。
颜九儒这头不说,但祝牛想买配方的事儿和武宋要去大都的事儿在桃花坞里慢慢传开了。
那是皇室的猫食配方,除了祝牛,卖猫食的和爱猫之人都想得到,不少人闻讯而来,都是为了配方而来。
有人出一百一十两,有人自己溢价,要花二百两买配方。
武宋垂了眼皮好长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在第四个人走之后,她将门儿关了起来,不再见任何一个来买配方的人。
颜九儒偷眼看了武宋几次,不管何时偷看,她的神色都是淡淡的,翻着那本宝籍,让人无法琢磨。
“娘子……”颜九儒打破这阵沉默,但嘴里才说出两个字,话头就被她截住了。
“我爹爹和阿娘打小就是个猫痴,这本书里所写的任何一个字都是他们的心血,我总能借着书籍里的字画想象爹爹和阿娘在宫廷里养猫儿的光景。”武宋的话是对颜九儒说的,眼睛却盯着书籍上的字画,转也不转,“爹爹和阿娘不会怪我把配方卖掉的吧,一百多两能换来活泼的喜悦的话,就算责怪我也只能卖了。今日来找我买配方的,有个猫痴郎君,虽然他开的价钱不高,但足够了。”
说完,武宋合上书籍,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用轻松道腔调,道:“爹爹的配方我早就烂熟于心了,虽然以后不能用这个配方制作猫食进行售卖,不过我能做一些给自家猫儿吃。诶,早知道是最后一次做猫食卖出去,我那日就应该做个三百斤了。”
她说的轻松,还眉眼弯弯,嘴角勾勾的,可难掩脸上的惆怅,颜九儒百感交集,许久酝酿不出一句话来接武宋说的话。
他垂着脑袋想了又想,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在大都当官的男子,忽然一个计策飞上心来:“一切都等我从大都回来以后再说吧,还有好一段时日才去大都,就算要卖,也等到最后一日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