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手法,都是他学自他的师父闻悲秋。
他第一次见到闻悲秋,是在春风骀荡、繁花盛开的三月。那年他才七岁,不懂事地说闻悲秋的名字过于伤感。闻悲秋脾气性格很好,并未因此恼怒,而是应和道:“是啊,所以我喜欢春天。”
六岁时跟着他娘裴清瑜从陇西来到中原,南下入了江南,辗转到湘水衡山一带的飘渺谷。他们大费周章,在此处安居。抵达飘渺谷那日,是他七岁的生辰,在后来,他成为了闻悲秋的徒弟。
他在那时附和闻悲秋,说:“嘿,师父,我也喜欢春天。”
不知道是因为这声“师父”,还是因为他们一样喜欢春天,让闻悲秋笑出声,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拉着他的手,很是慈爱地看着他。
“年纪小,嘴巴倒是甜得很。”闻悲秋捏着他的脸,打趣道,“是吃了糖吗?”
裴焕生还没来得及摇头,就被他塞了颗糖到嘴巴里。
“唔?”
“以后嘴巴要更甜些才好。”闻悲秋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温和,“因为你师父我啊,喜欢听甜言蜜语。”
闻悲秋的性子慵懒,和飘渺谷里其他人不同,他每日悠闲自在,看上去不问世事,不关心外边发生了什么,只关心一日三餐吃些什么。
他看上去和权势沾不了边,但却告诉裴焕生,得争些什么,争口气、争份权、争个利。
裴焕生翻了个白眼给他,嘟囔道:“您老自己不争,指望我呢。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争的……没什么用,这样也很快活。”
裴焕生觉得闻悲秋和望子成龙的父母没什么差。
闻悲秋轻轻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少年不懂事,未经风吹雨打,不知权势富贵的好。
“焕生,人得往高处去过,手里握过权势,才能蔑视这些。自己没得到过,是没资格评论的。”闻悲秋将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脑袋上,跟撸猫似的顺着他的毛,“焕生,你还小,得争争。”
裴焕生微微抬头,偷偷看他的眼神,只觉得这双眼里忽然写满了悲伤。他仿佛在担心自己以后把路走得很烂,怕自己以后日子过得不好,怕他太过于穷困潦倒。
“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你娘争争……才不必遭受他人的白眼。”
这句话,点醒了裴焕生。他像是幡然醒悟一样,忽然贪恋起权势富贵。带着对他生父的怨恨,带着对他母亲的保护欲,带着对世人那些闲言碎语的厌恶。
飘渺谷的生活太过于安逸自在,以至于他险些要忘了他是如何跟裴清瑜一起来到中原的了。
十八岁时他毅然离开家,去了京城,的确名震一时。但紧接着,他便名声败坏,被江湖人士指责对自己的毒不负责,别人想要就给了去,只要给钱,谁都可以拿到,实在是危害苍生。
于是二十岁时,他被人追杀,依旧觉得自己没做错。
“不去怪怨用毒的人,而怪我制作出来。难道是我控制了他们的手、他们的心去害人吗?若我能控制,那我真要剁掉你们的手、剜了你们的心。”
他太过于年轻气盛,在京城留名一时,便以为自己已经握住了权势。
他遭人嫉恨、嫉妒、怨恨……被人打着“为江湖除害”的旗号围剿,流落到京城外,往西逃。
他想要南下回家的,却怕牵扯到他娘、他师父。于是他往陇西走,被人在幽州困住。
走投无路之际,被他师父救了。
他从不知道,闻悲秋会武功,以一人之力对抗群敌。
他来时,裴焕生问他为什么来。
闻悲秋依旧是温和地笑了一声,对他说:“我梦见你了,我就来了。”
幽州春雷第一声响起时,闻悲秋被幽州刘家一把梅花枪戳穿了身体。
他侥幸得生,却失去了闻悲秋,失去了师父。
在这个闻悲秋最喜欢的春天。
大雨淋漓的晚上,乌云掩月,春雷惊天,悲怆动人,大地猩红一片。
他是清醒的,可他分不清雨和血了。
新欢
一声春雷打断了裴焕生的梦,他如今也就在梦里再见见闻悲秋了,但每次都会让人觉得很难过,一时不知道梦见他是好事,还是不好。
但听金喜说,能在梦里见到见不到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金喜出生的时候,他娘就死了,他不知道她的样貌,借着画去想象,但他依然在梦里都见不到他娘,梦不见她。想来是因为他娘没见过他,不记得他,所以不来他的梦里。
因此金喜常常劝着裴焕生:能梦见,见个面,是件好事。
尽管这么想着,裴焕生也忍不住难过。醒来时,泪水又沾湿了枕头了,他胡乱摸了把脸,满脸的泪痕,黏糊糊的。
天边在闪,紧接着是一道雷声。
裴焕生心情糟糕到极致了。
他披了件大袖衫就往外走,推开门是清冷的风,冰凉的雨丝,他像是在风雨中飘零,太过于孤单寂寞。他鼻子一酸,又忍不住哭泣。
他像是被风雨吹倒,落到地上,顺着墙蹲下来。抬头看向天边的乌云,他想,如果闻悲秋能看见的话,是否会可怜可怜他,看见他这么难过,会不会选择在六年前的幽州,不来救自己。
这样死的就不是闻悲秋,而是他了。
他也不用每年都这么难过了。
“师父……我好想你啊。”裴焕生垂着脑袋,任凭风雨沾湿他的发丝,冰冷的雨水和炽热的泪水混在一起落下,有时候连他都分不清他这些年过的日子,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他像是把闻悲秋的日子给偷来了,过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