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第一次知道了沈小少爷的名字,原来他叫沈满棠。他又记下了沈满棠的生日,公历十二月十五日。
他开始留意各类报刊中关于沈家的报道,遇上不认识的字他就翻字典去查。可报道多数围绕隆燊商行和沈沧,并没有沈满棠的影子。那年十二月十五日,他特意请了一天的假蹲守在沈家门口,虽未见有宾客上门,却终于蹲到了沈满棠。
当天下午,一辆陌生的庞蒂亚克轿车驶到了沈家门口,不一会儿沈满棠便从家里走了出来。只见一个高个少年从轿车上下来,走到另一侧给沈满棠拉开了车门。此人正是常遇青。
金朝激动又急切地冲上前去拽住沈满棠的手:“沈小少爷,您还记得我吗?我是芦荟的儿子,我来是想……”
话未说完,霎那间,他被常遇青一拳打倒在地。他没有防备,呆愣看向沈满棠。他觉得沈满棠会如同初见时那般,阻拦别人对他的暴行。
可沈满棠没有。他像是见了鬼一般浑身颤抖,崩溃地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目光涣散地看向远方,根本没给金朝一点眼神。
“沈小少爷,您是我姆妈带大的,求您看在往日的情份上,告诉我真相好吗?”金朝爬起身,又试着上前叫醒慌乱中的沈满棠,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滚,你是什么东西,沈小少爷是你能碰的人吗?”常遇青两世都是一副霸道脾气,见他又想来拉沈满棠,便一脚踹了过去,又对下人吼道,“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还不把他轰出去。”
沈家门卫一拥而上,将金朝拖进了草丛里,像他第一次来沈家时一样拳打脚踢。
金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一声声大喊着“沈小少爷”,却只听见了车子驶走的声音。
殴打中有人趁火打劫,拿走了金朝的挎包。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盒金朝亲手做的巧克力。当晚金朝还是忍着疼痛躲在了沈家不远处,却并未等到沈满棠回来。
十二月十六日,他翻遍了所有报刊,却没看到一篇报道沈满棠生日宴的文章。可照那位记者所说,沈满棠生日宴是上海滩一大盛事,去年也是临时取消的,那今年为何也没操办?难道就是那日的变故害得母亲去世?
他当时想不通许多事,甚至第二天回想起沈满棠的激烈反应时,还怀疑他就是害死芦荟的凶手。可他又打心底里不愿相信母亲养出的孩子是个恶魔,而这个恶魔还有副安琪儿的面容。
第三次见面,也是他们前世最后一次相见,是在沈满棠二十一岁生日宴上。只是这场宴会并没有设在沈家,而是在华懋饭店的和平厅内举办。到场的宾客也不再是那些跺跺脚就能震慑上海滩的名门富商,而是些与沈满棠一丘之貉的二世祖。
彼时的金朝已经从陶园昌那里接手了福臻糖果厂,算得上是个小有名气的老板了。一个电话的功夫,他就拿到晚宴的邀请函。
距离他上一次遇见沈满棠已经过去了九年。这九年里,无论他找多厉害的侦探调查沈家、跟踪沈满棠,都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芦荟就像是个从未出现过的人一般蒸发了。案件已经过去太久了,而沈家的发展更是如日中天,以金朝当时的身份地位,想对沈家做什么都可谓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兜兜转转,他只能再次从沈满棠入手。这些年来,他在传闻、报刊、密信里见证了沈满棠的堕落腐化,仿佛这才是他的本性。金朝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这样的人是不会念及他母亲的养育之恩的。而他又是芦荟生前接触最多之人。
如果凶手真是他,哪怕一命抵一命,他都要了结了沈满棠。
于是他又一次带着贺礼来到了沈满棠的生日宴。贺礼依旧是一盒巧克力,只是这次他带的是福臻糖果公司出品的高级巧克力,比当年没送出手的那块自是不知精美多少。
金朝随手将巧克力递给了和平厅门外的侍应生。他这份贺礼在公子哥送的大礼面前确实寒酸,就连侍应生都不免多查看了几遍他的邀请函确认身份。
“先生,已经登记好了,里面请。”侍应生为他拉开了宴厅的大门。
宴会已经开始很久了,里面热闹非凡。有举杯寒暄的,有划拳拼酒的,也有和衣着大胆的舞女跳交际舞的。金朝看着这群醉生梦死的浪荡子们,内心满是鄙夷。他游离在人群里,寻找沈满棠的踪影。
大厅里显然没有,盥洗室也没有,就连存衣处都找不到沈满棠这人。金朝越找越急躁,看到存衣处边上还有一扇隐蔽的小门,便一把推开。沈满棠果然在里面!不止有他,他的小女友和常遇青也在里面。
沈满棠斜躺在一张美人榻上,和女星江彩蝶黏糊地交叠着,手里还拿着柄长长的烟枪。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吸着,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而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常少爷此时就挤在床榻边沿,贴心地将鸦片灯凑到他的烟葫芦口,防备他平躺着就能吸烟。
常遇青听到了声响,但直到给沈满棠溶完了烟膏才转过身来。他看向金朝,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常遇青打量着金朝。此人一身古板老气的西装,没有佩戴胸针、口袋巾等装饰物,袖扣的材质也十分廉价,实在不像是今日的宾客。
金朝没有理会他,径直走了进来。他看着榻上蜂狂蝶乱的一对男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沈满棠放荡形骸的模样,肮脏的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