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他看呆了吧。”席憬拽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好好说说,他有什么好看的。”
回去说说,其实是想彼此一个台阶下,不好再此话头多讲,否则又要闹得彼此下不来台。
偏偏这一次妙辞置气似的,站在原地不动。心里感动席憬在誉王面前维护她是真,可嫌他总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是真。
是呀!反正他总是对的!
他说她是因誉王而气恼,那她就是如此!
她不能是因为嫌土砾闷脸,只能是因为想给誉王留个好印象!
就算他草木皆兵,那他也是对的!他总是对的!
风卷着妙辞的衣摆,豁喇喇地朝席憬手臂上拍,像无声的对抗。
席憬以为他戳中了妙辞的心事。
想到将来她对誉王,可能会比对他更好,他莫名感到一股烦躁。
那个亲他两口的妹妹,那个令他胸腔发痒的妹妹,将来也要那样热忱地去亲其他人吗?
怎么可以!
席憬脸色铁青,把指节强势挤进妙辞的指缝。又割掉她身上的红宫绦绳,把红绳系成死结,栓在二人相贴的手腕上。
“不听话,总想叛逃。”席憬道,“在军营,这种不听主帅号令,分不清敌我的小将士,是要被当众处罚的。”
妙辞瞪大眼,“你在,搞什么……”
她不断挣扎。然而越是挣扎,越是被勒得更紧。
他们的腕骨紧贴,她的血液流动得更快,筋脉翕张得更急,犹如蝴蝶落入捕蝶笼,到处乱窜乱晃。
红绳勒出来两份相同的痛。在此刻,席憬终于体会到做亲兄妹是怎样的感受。
是割不断的羁绊,是不用再时刻担忧妹妹会不会把他撇下,独自逃掉。
原来要做t亲兄妹,只需将他与妙辞紧紧捆绑。
“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痛,妙妙。”席憬抬起她的手腕,“你分明感受得到。在你与誉王眉来眼去的时候,你分明感受得到我的痛。”
他摇了摇二人紧贴的腕骨,“所以你是那种宁肯要哥哥受痛,也得让誉王舒服的妹妹吗?是或不是?”
妙辞被他漠然的眼睛给锥了一下,“不是,我当然不是那样的妹妹。”
语毕,宫绦绳应声而断,在地上沾了圈土,像月老手里蔫巴巴的红线。
她以为席憬系的是死结,毕竟看他那架势,真是不把她勒“死”不解气。
兹时回味才发觉,原来捆住她手腕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只不过多余的绳头被他攥在手里,致使她逃窜不开。
席憬捡起宫绦绳,“回去哥哥给它洗洗,洗干净了,还能用来翻花绳。”
他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若不是手里还端着一截脏绳,腕骨上还留着一层红痕,否则根本不能使人相信,就在刚刚,他发了一阵很有威慑力的疯。
妙辞摸不清他是不是被她的回话给哄好了,只是瞧着他的镇定,心觉兄妹之间再次陷入怪圈。
从她及笄起,席憬便时不时地失控,但每次都能很快退回所谓的“安全区”,重新做回一个掌控全局,克制逊慎的哥哥。
但她没有那样的“安全区”。往前进一步,她是乖顺的妹妹,往后退一步仍是。她吞掉哥哥在无数个瞬间奉献给她的精血,才慢慢长出了更黑的头发,更长的四肢。只是,妹妹在承受哥哥日夜滋养的同时,也要承受哥哥时不时的失常。
这就是两个陌生人硬要将血液融在一起做亲人时,所需付出的代价。生爱的代价,生恨的代价,慢慢扭曲面目的代价。
妙辞无可奈何道:“我们和好吧。我饿,哥哥给我做饭。翻花绳要玩,哥哥要把绳子洗干净。”
她把手腕递到席憬跟前,“疼,哥哥给我揉一揉。”
妙辞的声音顶低顶低的:“我们不是才刚和好,怎么又和好一次?我们为何总要吵无用的架?明明都盼着对方过得比自己更好。”
“因为妹妹不再是从前的妹妹,生气的时候,会想跟哥哥割席,一拍两散。”席憬拍掉她的手腕,“而哥哥还是从前的哥哥,一样的顽固,一样的爱猜疑。”他勾住妙辞的小指,拉钩似的晃了晃,“也一样的爱下妹妹给出的台阶。”
席憬对她的讨好很受用,不知怎的,突然想感受一下她手腕的温度。于是他当真这样做,将她的腕骨虚虚地贴在自己的颧骨上面,“妙妙,我太怕你会离开。”
他眼睛里露出来一种轻淡的惆怅,“你明白的,对吗?”
说完,他把眼紧紧闭了下。再睁开时,眼里什么情感都没了。他松开她的手,走到她前面,“好了,回去用膳。”
妙辞想她是明白的,因此她选择忘掉方才的不愉快,平静地用膳,平静地接受席憬给她盛饭夹菜,平静地在膳后提出她要刷碗,“因为膳食是哥哥做的。”
“刷碗是下人该干的活儿。”席憬不解,“你不必插手。”
妙辞说:“做饭也是下人该干的活儿。”
席憬回:“那是因为我愿意给妹妹做,不成?”
妙辞学着他的语气,说:“那我也愿意给哥哥做,不成?”
席憬想了想,旋即漾起一抹笑,“怎么不成?”
他把碗筷端到厨屋的刷碗池,挤好皂液,“有你这样好的主子,下人应该无比感激。请便。”
妙辞把袖管朝上卷好,“厨子也该感激你,不用下厨,还能照领月钱。”
说完,彼此都笑出了声。
妙辞盥净手,准备出屋时才发现,席憬倚着门框,不知道盯着她刷碗的身影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