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寄希望于回家时不要被秦霁渊发现了,不然还得挨一顿说教。为了避免上次那样的情况再次发生,他看看表,准备掐着点赶回秦府。
“不是说加班吗,怎么大半夜来码头边吹风,还穿那么少,你伤还没全好呢。”没成想这次被督工还没来得及回家的秦少爷抓了个现行。
秦霁渊知道郑时朗是怕冷怕风的人,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郑时朗肩上:“我知道郑老师肯定有好多借口,我们回家慢慢说吧。”
可郑时朗的目光还没从码头上收回来,波光粼粼,冷月无声,涟漪送人去。
孔雀
冯清筠没有坐过夜船。他自小没出过上海,连上船的机会都没有。夜风一次次贯穿这只颤颤巍巍的小船,云把月亮遮了一遍又一遍。江南是什么样,他不知道,脑子里只有些“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一类的诗句,好像这些诗里的江南是人间仙境,应当是令人神往的吧。
不然她怎么会那么想去呢。
于是暗暗下了决心,决心要在江南立足,要把江南美景看遍,等桂小姐来了,再同她慢慢赏。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同渔夫接头后毅然选择加入共产党,毅然选择走她走的路。他不知道,以后他也会成为郑时朗一样的人,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不知道,他还有漫漫余生,情却永远定格在这一夜,久久不肯再前进。
他同样不知道,周林从窗口望见他的身影时在想什么。
她想要他平安。
周林知道,真让冯清筠见到自己,他就走不得了。他愿不愿走尚且不提,村上绝不会让他轻易离开。这怎么行,他还这样年轻,还有那么长的路可以走,还没有看过上海以外的世界。他何其无辜,本不该被卷入这场争斗。让他带着情报到郑时朗那去,郑时朗会安顿好他。而且自己禁足多日,保不齐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她,提醒一下郑时朗叫他不必再信自己的话总是好的,她又还能说什么不违心的话呢?到底身陷囹圄,受人摆布。
她总算送走了冯清筠,总算送走了此生最爱的人。一个连握手都要隔着一层帕子的人,一个只知道诗和文学的人,一个纯粹的,不能宣之于口的爱人。
有些话,不说也好。自己本是市坊里最下贱的一类女子,不该误他终身。
周林还是太聪明,她刚把冯清筠送走,不多时,村上便带着一个诡异的笑容走进了她的房间。周林忙起身迎接,招呼他坐下。
“还是女士优先吧,周小姐,或者我该叫你——孔雀。”
孔雀,周林在国民党组织里的代号,她的入党申请还没来得及上交,她的身份和代号只有她和发展她的柳琴两个人知道,她也只告诉过郑时朗。她猜测村上真翻到了什么东西,可不一定就能确定孔雀就是她,说不准现在是在诈她。
“什么孔雀,少佐找错人了吧,我平日也无孔雀纹样的衣饰,大家还是更愿意叫我黄鹂。”她看起来并不慌张,仿佛真的不知道孔雀是谁。
村上绕着她走了一圈,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周小姐真是镇静,不愧是能在国民党里做间谍的人才。可惜再狡辩也没用了,我们在柳琴的日记里发现了关键的线索,足以断定,你就是孔雀。不过我倒是有一点很好奇,柳琴明明每天都能见到你,又何苦一定要在岁荣饭店和你接头呢,太反常。所以,要和她接头的人不是你,你们还有同伙。”
“若少佐有什么证据,便拿过来与我对质好了。可惜我真不知道什么国民党,什么间谍。柳琴姐为什么要和别人接头,接什么头,我还有许多疑问等少佐解答呢。我只是烟花柳巷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女子,实在不懂少佐这些恩怨情仇,否则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林蹙着眉,显得楚楚可怜。
村上其井不吃这套:“你想要证据,我当然有。只是这证据齐全了,可就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中国人喜欢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周小姐还是好好配合,否则小心不仅保不住同伙,也保不住自己。”
村上其井在威胁她。
“我当然想配合,可我既然不是孔雀,又去哪里找得出同伙呢?”周林并不因村上其井的步步紧逼多有几分惧怕。
“既然周小姐如此坚定,那就假设周小姐不是孔雀吧。那么周小姐,假如你是,你会写什么来向你的同伴求助呢?”村上挥挥手,身后的人呈上纸笔,“请。”
说是假设,其实佐证了村上没有证据的事实。他不过是想诈周林写些什么,好连同郑时朗一网打尽。这点心思,周林一眼便能看穿。她拿了笔,却并不写什么:“恕我愚钝,真不知该写什么。”
“那我教你写,我来说,周小姐只要动笔就好。我希望周小姐能配合我,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村上其井把枪拍到桌上,“你就写:我不慎落难,望君后日到城北三号仓库相救。落款孔雀。”
周林只得照做,庆幸自己的消息传递得还不算晚。她写完,把信纸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而后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少佐会不会嫌我的字太难看,少佐打算寄给谁呢?”
村上接过信纸:“当然是你的同伴了,剩下的事,周小姐就不用担心了。随我走一趟城北吧,希望周小姐的同伴及时赶来相救,时间可不等人。祝你好运。”
村上其井的祝福倒不如不要的好,真是比诅咒更晦气上三分。周林不屑,也明白自己已经身不由己,惹怒他百害无一利,只得乖乖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