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轩到太医院的时候,正在清洗晾晒草药的小童说,沈大人去药圃了,于是容轩只好去那里找他。
药圃虽说被精心照料,可是看上去却如同荒野一样。沈凤臣曾经说过这是为了草药生长,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在容轩看来,他只是喜欢这样不加打理的样子罢了。这宫里没有人喜欢去药圃,因为若是脚下不注意伤了某株草药,沈大人的眼神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连容轩对此都有些忌惮。
他走的十分小心,沿着沈凤臣平日出入留下的小道,一直深入到里面。原本有些苦闷的心情因为空气里的药香有些平复,等他看见沈凤臣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了。
沈凤臣穿着一身蓝色的布衣,袖子被高高挽起,正弯腰对着一棵矮树查看什么。容轩看了一会儿,觉得如果不叫他,大概到天黑他也不会发觉自己,于是出声:“沈大人。”
“啊……原来是容大人。近来可好?”沈凤臣一件容轩,立刻放下草药走过来,带着笑意问。
“上次你给我的安神药已经用完了,可还有剩余?”
沈凤臣闻言有些担心地上下打量了容轩片刻,又伸手抓住他手腕,等了一会儿说:“容大人,安神药也并非长久之策。您在这样思虑过度,可不是什么好事。”
容轩苦笑着摇摇头。
沈凤臣叹了一口气:“好吧。试试我新配的香吧,也可安神静气,不过,最终不是治本之法。”
容轩道谢,二人一起返回太医院。
新制的香装在小盒子里,沈凤臣嘱咐了些要注意的地方,看容轩收进怀中,突然问:“你和皇上吵架了?”
容轩抚额:“怎么连你都知道了,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
“这里总共一百多口人,有点风吹草动,还能瞒住谁呢?”沈凤臣笑了笑。
被说中心事,容轩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宫中岂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地方……”
容轩没有讲话说明,但是他的意思沈凤臣已经完全明白。虽说众人被隔离在宫中,但是一举一动恐怕都在邺王掌握之中。
表面上邺王这些年四处征战,并不关心一个已经覆灭的国家。但是若此处有什么异动,相信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最无情的手段作出反应。
沈凤臣思索片刻,说:“容大人,有个问题我疑惑已久。你觉得……皇上和之前相比如何?”
“什么意思?”容轩面色一沉。
“说起来,容大人还年长我几岁,连我都知道当年皇上何等风采,而如今……容大人不会不知吧!”
“此一时彼一时,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容轩肃穆道。
沈凤臣微微一笑,像在知道他担心什么:“你放心,我这里干净得很。”
“皇上幼时遭遇祸事,性情有所改变也是情理之中。”
身为一国之君,以此等身份被囚禁着,简直是奇耻大辱了。陈王有所愤懑,也全是合情合理的事。
“容大人,你真的相信么?”
容轩停顿一瞬,说:“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皇上如何行事也不是你我该议论的。”
见他言语间有不欲多谈的意思,沈凤臣也不勉强:“容大人,我虽然身在太医院,也并非不问世事。你既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凡事看的比我透彻,三思而行。”
容轩见他神情清明坦然,言语间却仿佛知道些什么,一时摸不准底细,便不接话,只说时辰不早,要告辞。
沈凤臣点头,说近日听说陈王食欲不佳,晚些时候会过去瞧瞧,然后转头唤了一声,一个手脚颇为麻利的小童拎了个食盒进来。
“这些点心都是加了药材的,也许皇上会喜欢。”
容轩点点头便离开,那小童本跟在他身后。刚出太医院大门不久,他伸手接过道:“我自己来,你回去吧。”小童恭敬地将食盒递上,躬身退下,剩他一个人拎着往书院走。
瑞臻虽说过不用他去,但容轩总觉得放心不下。多年以来,他早已经习惯时时刻刻呆在瑞臻身边。
到书院时,瑞臻还没有出来。容轩便站在一株合欢树下等。内院有隐隐约约的琴声出来,听上去仿佛是《思乡》。容轩一时听得出神,思绪万千,没留神瑞臻已经出来了,见着他,脚步一顿,然后就朝他站的地方过来,脸上似有些笑意。
“容轩,你来了。”
“臣……”容轩语塞,然后想起手中的食盒:“臣替沈大人送些东西过来。”
瑞臻一笑,并不戳穿,只道:“跟朕去流云殿吧。”
容轩称“是”,落在他身后半步。
流云殿在寿阳宫南侧,是瑞臻身为太子时候住的地方。后来他虽然搬到含清殿,但是还是时常回到此处。若说流云殿是整个皇宫中他最喜欢的地方,似乎也不能为过。
流云殿庭院四处种满了合欢树,此时还是早春,翠绿色的羽状叶片尚未舒展,看上去略微显得萧瑟。不过瑞臻并未在意,兴致勃勃欣赏了许久,等福禄催着用午膳,才恋恋不舍地进了殿内。
容轩先是在外殿等着,等瑞臻换了平常的衣服,才宣他进去。
“陪朕用膳。”年少的君王一见他进来,立刻展开一个浅浅的笑容,早上两人间的争执似乎没有发生过一般,亲密地看不出一点痕迹。
瑞臻快步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力道不大,但容轩没有挣扎,也没有抗拒,任他拉了自己在矮桌前精致的绒毯上并排而坐。
流云殿里,墙脚看不见的地方都有暗道,里面燃着上好的炭火,早春还略有些逼人的寒气完全被阻隔在殿外,而佛手的香气便在一片温热中慢慢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