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心冒了汗,有点颤抖,可心里却却觉着安定不少。
容轩这样做,可谓胆大包天,若是被谁看见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前面走着的内侍没有回头,似乎并未察觉身后有什么不妥,但来往的宫人也许会看在眼中,就算有衣袖遮掩,两人也挨得太近了。
但瑞臻却不想放开他的手。等一下他要做一件事,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承元殿。
瑞臻被引到他的位子前坐下,容轩作为容家的子弟,坐在他下手矮桌前。面前都是各国的来客,还活着的燕国君主也像他一样穿着邺国的衣服,神情萎靡。
他还看到了从前陈国的几大家族们,包括冯家和沈家,他们和他对视之后,便立刻移开目光,脸上神色都十分不自然。瑞臻心中冷哼一声。
等正式开始之后,所有人都神情复杂地低下了头。
在瑞臻看来大典的仪式颇为无聊,礼官说了一段废话,然后邺王又亲自念了长长的诏书,大致是奉天承运的意思,接着各个邺臣说些吉祥话,其中充斥着礼官们主持地复杂的仪式,更叫他十分不耐。
身边容轩神色镇静,微低着头看自己面前。瑞臻不敢总是转头看他,只好时不时用眼神扫过,才觉得平静一些。
等冗长的仪式之后,是百臣大宴。顾名思义,即是邺王与群臣的宴会,酒席就摆在承元殿前的广场上。
其实宴会上不过数百样名字吉祥的果品菜肴,根本没什么好吃的,不过,这样的宴会原本就是形式的味道更重一些,取的是天下同乐之意。
好在美酒是不缺的,君臣同饮,倒也尽兴,只有“宾客”们战战兢兢,如坐针毡。酒过几巡,广场上便热闹起来,严肃的气氛渐渐消散干净。
邺王平日倚重的几位将军更是变得有些轻狂,有个头脑简单的,经不住撩拨怂恿,借着酒意,站起来对着瑞臻等人所在客席,调笑道:“如今天下四海归一,天下太平,实在是可喜可贺。就是不知在座的,几个真心,几个假意?”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变了脸色,只有瑞臻形容不变,默不作声继续吃菜,而身旁容轩冷眼相看。一些软骨头的当下就赔笑道:“自然是真心,真心……”
那人冷哼一声:“即是真心,怎也不见准备贺仪。”
这话着实放肆至极,邺王远远听见,面上立时显出一丝不悦。但众武将原本就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加上此时都喝了酒,便根本没有发觉邺王的异样,见场上安静下来,还以为是众人等着看好戏。
燕王吓破了胆,根本没有抬头看,登时扑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臣知罪……臣知罪……”
那几人见状哈哈大笑,仿佛对燕王的丑态极为满足。又见瑞臻仍然坐在凳子上,面容冷淡,便出言不逊:“陈王怎么不跪?!”
瑞臻一双清冷的眼睛扫过去,让那莽人酒醒了三分,终于想起此时此地哪里容他造次。但此人素来瞧不起文弱之士,觉得若被他逼回去实在颜面大失,便硬着头皮说:“听闻陈王会弹小曲儿,既没有准备贺仪,何不弹一曲让在座诸位乐一乐。”
言谈间,竟将瑞臻比作优伶!
一时间,在座的陈国人面上都露出尴尬和耻辱的神色,不敢去瞧瑞臻是什么反应。容轩大怒,正要起身,被瑞臻按在手腕上:“去拿我的琴来。”
容轩挣扎一下,还是照他的吩咐去做了。
等琴拿来,瑞臻双手接过,状似极为爱惜地轻抚琴身,然后抱着走到场中央。那几个挑衅之人不怀好意地鼓掌,而旁人也都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就等看在敌国大典上,他是如何被羞辱,如何屈服。
瑞臻神色平静,隐约带着一丝悲切。他无视众人闪闪躲躲的目光和窃窃之余,将他的琴轻放在地上,然后解开身上衣服的腰带。
这动作实在太出乎意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王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
那象征着耻辱的衣袍被瑞臻解下来,随意扔在一边,露出他穿在里面的衣服。竟是一件素白的衣裳!
白主丧葬,在邺国迁都大典上穿这么一件衣裳,简直是赤裸裸地挑衅了!
但瑞臻面容上没有一丝这样地表情,仍旧如此平静。他在一片抽气声中盘腿坐下,将琴横在自己面前,悬肘其上。
琴音流泻而出,只听了几个音,在场有些见识的人都变了脸色,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坐在高台之上的邺王。
陈王这是疯了!他竟然弹奏《山河逝》!
这下就连刚才出言调笑的几人都不敢再出声,低头缩了回去。场上更是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音,恨不得连吸气声都能压倒最低。
但邺王没发话,谁也没有那个胆子此时站出来叫瑞臻停下。他竟然将这首抒发哀思地曲子不疾不徐弹到最后,直到尾音地震颤渐渐消逝在空气中才抬起头。
周身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没有谁动一下,没有谁出一声。
瑞臻也静静坐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啪”一声脆响,场上众人皆是一颤,觉得心肺都因此扭了一下。
那是邺王捏碎了手中地玛瑙杯。
他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坐在下方一动不动的人,沉默着将手中地碎片扔到地上,拿过帕子仔仔细细将手擦拭干净,然后冷冷地说:“陈王醉了,扶他下去歇着吧。”
圣旨
三十四圣旨
两侧侍卫应声而动。
瑞臻抱着琴站起身来,看着邺王极为讽刺地笑了笑,举手将怀中的琴狠狠砸在地上!沉闷的一声巨响,琴弦尽断,桐木琴身也立刻四分五裂,木屑四溅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