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你说,若是如此,该当如何?”听到“魇住了”这种深宫忌讳的话语,萧晟面色未变,只是平静问道。
李嬷嬷深深垂首,眼睛盯着皇帝的龙靴,沉静道:“当初,先皇秘密遣了普罗寺慧安大师进宫为太后娘娘看诊,太后娘娘果然好了,从此便开始信佛……陛下,您何不请慧安大师进宫一试?”
普罗寺是皇家寺庙,请寺中大师进宫礼佛并非什么需要忌讳的事,但若是为了“魇住了”之类鬼神之事请人入宫,则少不了前朝御史的弹劾。
萧晟没有立即回话,他的目光从李嬷嬷头顶的发旋移到太后苍白的脸上,又移到拔步床边摆着的佛珠上,最后重又盯着李嬷嬷,淡淡道:“准,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是。”李嬷嬷俯首道。
慧安大师进宫进得悄无声息。
她先在慈宁宫瞧了瞧太后,并没有做什么需要法坛、法阵的法事,只是点燃了线香,待在殿内,为太后念了一日夜经文。
太后果然病症减轻,不再惊梦自语。
随后,慧安大师由盛安和李嬷嬷领着,站在皇帝面前,平静道:“陛下,太后娘娘此症非病,不过阴邪之物作祟,只需要将此物请出宫门,便可不药而愈。“
言语间直指怪力邪祟之祸。
萧晟大怒,沉声道:“慧安大师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慧安大师年近耄耋,面皮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但一双眼睛却既静又利,面对九五之尊的怒气无动于衷。
她双手合十,静静道:“阿弥陀佛,贫尼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且容贫尼告退。”
拒门
太后确实病灶奇怪,太医院无人能治,就连贵妃也因热毒侵体卧病许久,至今尚未好全。
萧晟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但他定定盯了慧安半晌,还是说道:“盛安,带慧安大师去宫中走走。”
七月流火,天气已没有六月里那般炎热,但比起普罗山,还是要热得多。
宫道边间杂种着柏树和银杏,纷繁的枝叶将炽热的阳光打成细碎的流金,纷纷扬扬洒落在树下众人的身上。
慧安大师跟着盛安和李嬷嬷,一路从正东的朝阳门到正西的宣武门,走遍了整个后宫,最后又绕着圈子转回来。
一路上不用步辇,慧安却脸不红气不喘,看着确实是高人模样。
她在瑶华宫外停住脚步,打了声佛号,对盛安道:“此处是否有贵人居住?“
尚未到宫门下匙的时辰,瑶华宫大门大大开着,四个守门的太监躲在檐下,正朝他们投来隐晦的打量。
似乎是认出了盛安,其中一个小太监忙跑着进了瑶华宫内,看情况是去通报消息了。
很明显是有人居住的宫殿。
盛安站在柏树下,听到慧安明知故问的话语,眉头不经意一跳,略笑了笑,对慧安道:“慧安大师,后宫之中,大部分宫殿都是有人居住的。”
李嬷嬷却直截了当得多,她脸上仍带着对太后的担忧,疑惑道:“慧安大师,前面正是瑶华宫,乃是贵妃娘娘的住处,可是有什么问题?”
慧安摇了摇头,道:“此宫明堂开阔、四象俱齐,是少见的宝地。”
不等盛安放下悬着的心,慧安却话锋一转,道:“只是,如今这宝地蒙尘多日,可否容贫尼前往一观?”
“这……”李嬷嬷似乎有些犹豫,望向盛安,后者略一沉吟,开口道:“请慧安大师稍等片刻,咱家去瑶华宫通传通传。”
说完,也不等慧安答话,便扔下她们,疾步进了瑶华宫。
庆丰得了消息赶来,正巧与盛安撞上,他连忙扬起一张笑脸迎上前去,“盛公公怎么这时辰来瑶华宫了,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外头天气大,快进来坐!”
盛安也不摆谱,端着笑脸进去了,说出口的话却是严肃的:“贵妃娘娘可在,咱家有要事禀报。”
“娘娘这段时日身子不好,已经喝了药歇下了。”庆丰听出盛安话音不对,敛起笑容,恢复了干练之色,“盛公公随我来。”
两个人踏进琼华殿,自中庭一路行到正房外,守门的红玉见了二人,匆匆一礼,打了帘子进去,不一会儿随着秋葵一起出来,将盛安请进屋内。
屋内弥漫着浅淡沉静的沉水香味,几缕清苦药味夹杂其间,窗户虚虚开着,四角放着冰盆。盛安随秋葵一路转过明堂,停在暖阁绣着莲叶双鲤的绢纱插屏边。
他面朝插屏,略略躬身,眼睛盯着地面的短绒毡子,开口道:“贵妃娘娘,普罗寺慧安大师正在瑶华宫外,想要进来一观。”
里间静了片刻,一道略显虚弱的女声传了出来:“慧安大师?”
“是。”盛安像是无意般解释道,“太后娘娘久病,陛下请了慧安大师入宫为太后娘娘诵佛吟经。”
“诵佛吟经……”女声似有疑惑,“既如此,慧安大师为何要到瑶华宫来?”
盛安视线略微上抬,移到绢纱插屏沉黑色的底座上,没有回话。
为盛安引路的秋葵看他一眼,悄声移到里间,半晌,贵妃的声音冷淡起来:“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尚不知此事。”盛安镇定道。
“那便请盛安公公去两仪殿回话,若是陛下之意,本宫再无阻拦。”
“是。”盛安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也不提另派小太监去两仪殿的事,将臂弯的拂尘略略一抖,倒退着出了暖阁。
庆丰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仍是笑着迎上来,“盛公公事情可办完了?”
待走到近前,才肃着声音轻声道:“外头李嬷嬷与那位大师似乎想要强行进来,劳烦盛公公向陛下回禀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