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夜色渐深的时候就被皇帝请回了慈宁宫,这会儿是结束贺仪后立即赶过来的皇后和众妃嫔陪着皇帝守在琼华殿。
皇帝未能在产房守到最后,他进去一时已是逾制,终究被太后劝了出来,立在产房外神色沉郁。
窗外熹微天光散落之时,产房里终于传出来婴孩的啼哭声。
皇后扫了一眼许修媛僵硬的面色,听着那微弱的啼哭,知道姜蕙生的这个孩子定有不足之处,心下松了口气。太后迟迟不肯将宫权交给她,不就是怕她忌惮姜蕙,暗中动些手脚,所以亲自看顾吗,看这样子,果然也不必她做什么,运道如此。
石美人仍是木雕模样,呆呆愣愣坐在一旁,只有嘉妃有几丝真实的喜意,站起身来绽出了笑脸。
皇帝并未注意到身后众妃的表情,在稳婆抱着小小的襁褓出来后就已经一步跨过去问道:“贵妃和皇儿怎么样?”
钱妈妈满脸是汗,眼中尚有喜色,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也见过皇帝好多次,倒没被突然上前的皇帝吓到,只行了礼,回话道:
“回禀陛下,贵妃娘娘力竭昏睡,小皇子在腹中憋闷许久,有些孱弱,都还需太医看过。”
她不是内使司的稳婆,虽然进宫时特地学了礼仪,但仍说不来避重就轻的话,只老老实实说了最真实的情况。
萧晟脸上的喜色一滞,倒没怪罪稳婆,说了赏字,小心翼翼调整姿势抱着儿子,往里去了。身旁的盛安机灵地带着等在外面的奶娘和一直随侍的李御医、刘太医跟了进去。
屋内已经清理过,姜蕙这会儿换了衣服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奶娘接过小皇子,避到屏风后喂奶,两位太医先轮流给姜蕙把了脉,才去奶娘那边看了看小皇子。
萧晟坐在一边,待两位太医都看过以后,问道:“怎么样?”
李御医与刘太医对视一眼,刘太医上前一步,没有掉书袋,低声直白道:“回禀陛下,贵妃娘娘身子本不健壮,这回横产一日夜,已是耗了元气,有损寿数,恐怕今后需要常年调养,至少三年之内无法再有孕了。“
“有损寿数?”萧晟拧眉不悦,克制住脾气,才转头对李御医道,“若是交由李爱卿来调养,可会好些?”
李御医额头见汗,回禀道:“刘太医向来负责贵妃娘娘脉案,比微臣更为熟悉,若是由微臣接手,也只能配合微臣特制的养荣丸,尽力而为。”
萧晟沉默一瞬,问起刚出生的小皇子。
李御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我等对大方脉颇有研究,对小方脉却只是寻常,不若请来林贵达林太医为小皇子一探。”
盛安悄悄退出去,招来徒弟安景,吩咐速去请林太医来。
皇后拦住预备回转的盛安,问了里面的情况之后,才整理了衣物,进了暖阁。
她先是行礼问安,然后从奶娘手中接过小皇子抱了一会儿,才回到皇帝身边道:“陛下,妾身知晓您心疼姜妹妹和小皇子,可今日辰时,您得往殡宫祭拜父皇,现下已经卯时正,再不能耽搁了。”
“朕心中有数,皇后也累了一天,回宫歇息吧。”
皇帝不走,皇后和众妃嫔即使又累又困也不能走,都陪在琼华殿,不多时,就见安景拉着个白胡子老太医匆匆进了暖阁。
今日并不是林太医当值,他大概刚被安景从家里抓过来,发簪都有些歪斜。
索性皇帝这会儿也不在意,命人仔细看了看刚出生的小皇子,又说了姜蕙生产时的情况,问了与李御医同样的问题。
林太医心中暗骂两位同僚将他推出来,面上却做出沉思之色,沉吟片刻道:“回禀陛下,小皇子胎中憋闷,又先天不足,应治以补肾辅以补脾,缓缓图之。”
林太医见皇帝眉头紧锁,接着道:“方才微臣问过奶娘,小皇子吃奶虽然力气不大,也还算有劲,只要补足气血,于寿数却是无碍。”
萧晟听了这话,却道:“朕曾听闻,若是婴孩胎中憋闷,会祸及心肺、影响神思,如你所说,皇儿并无此忧?”
林太医脑门见汗,忙道:“陛下博闻强识,如陛下所闻,确有此种实例,但有赖刘太医及时针灸,稳婆推宫也颇为熟练,依微臣看来,小皇子暂无此忧。”
皇帝终于放下心来,又陪了姜蕙母子一会儿,起驾往殡宫赶去。
皇后待萧晟走后,又招来三位太医询问一番,这才打发了众妃嫔,回转凤仪宫。
春燕亦步亦趋跟着皇后进到内室,将忍了一路的话说出口来。
“娘娘,依林太医所说,那小皇子虽是先天不足,后天也可补齐,咱们要不要……”
啪——
皇后一巴掌甩到春燕脸上,打断了她的话。
望着跪在地上颇得倚重的贴身大宫女,皇后叫她起身,沉声道:“本宫入主中宫时日尚短,朝堂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春燕,你和夏蝉是我从娘家带进宫的陪嫁,最是得我信任,往后不要再把自己当做普通后宅婢女,凡事看得远一点……姜氏从此往后是个病秧子,且几年内难再有孕,留着她霸着陛下,却生不出儿子,难道不是好事?依她的心思,恐怕一多半心神都要放到那药罐子儿子身上,日夜忧思,还愁拖不跨她?”
“是。奴婢张狂,娘娘责罚得对。”春燕低头道。
皇后伸手搭上左手腕间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缓缓转了几圈,慢悠悠道,“至于小皇子……急什么,有的是人着急。”
春燕退出内室,夏蝉仍替她们守着门,坐在帘边绣一只荷包,见春燕捂着脸出来,吃了一惊,拉着她坐下,关切道:“春燕,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