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眼瞅着杨玉琳伸手去摸烛台,故意弄倒了烛台,又在杨玉琳脚下放了珠子,让他一脚踩滑,趁着满殿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杨玉琳身上的时候,自己拿了匕首,飞身去刺覃宛。
云笺在心里算了无数次,这一招万无一失,如果覃宛乖乖坐着不动的话…
可好死不死,覃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偏偏毫无预兆地起了身,径直走向陶丞,坐着跟他一起吃起栗子糕。
自打进了清宁殿,陶丞对着杨玉琳趾高气扬了一回,就心满意足坐下来专心致志吃桌上的糕点。
景羲手上拿着一个描金彩漆松鹤纹杯,杯身黑漆作地,彩漆描金绘着松树和牡丹,一只鹤立在山石上,寓意延年,用金极为浓艳,底色又墨色深沉,衬着景羲白皙的手指,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他把玩着杯子闲闲喝着茶,眼看着陶丞吃急了噎着了,就顺手把杯子递过去让他就着喝一口,再拿一把纱面贴娟的仙鹤瑞桃团扇给他慢悠悠地扇。
这团扇八瓣葵形,乌木雕花柄,扇面以轻纱为地,彩笔勾描,贴着彩绘并裁的绢片,堆绫织绣而成。
一个吃着,一个看着,十分的静谧安详,满殿的人仰马翻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直到覃宛目光灼灼走过来坐下,拿走桌上最后一块栗子糕,陶丞瞪大了眼:“别以为你是神医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你给我放下!”
陶丞起身去夺,覃宛边啃边躲。
此时覃宛仍是背对着云笺,云笺本可以重振旗鼓,再刺他几刺,可是看着覃宛和陶丞闹腾腾地抢糕点,云笺忽然觉得心如死灰……
“噔”,手中的龙鳞匕掉落在地,云笺整个人身子矮在地上,头埋在膝盖里,默默地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然后突然,云笺爆发出一声吶喊:“啊——!”
这吶喊非常的绝望,非常的悲哀,非常的痛苦。
被这一声喊惊到,所有人才意识到清宁殿多出来这么一个人,然后同时转头,看见云笺跪在地上痛苦捶地。
捣衣香
“第四十九次了!第四十九次!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怎么杀都杀不死!我是离忧阁第一杀手!离忧阁第一!他是手无寸铁的药师!手无寸铁!为什么就是不死!!”
一边痛苦捶地一边呜呜咽咽,这惨状,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景羲在听到“离忧阁”三个字的时候,可算是把目光从陶丞身上挪开,瞥了云笺一眼:“轻侯和你是什么关系?”
云笺犹犹豫豫地回答:“……阁主是我义父。”
景羲一笑:“我说呢,笨成这样都没扔出去,原来是你。”
云笺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膝盖仿佛中了一箭。
又听见景羲说:“离忧阁的规矩,失手一次,雇银是要加倍退还的,如今你失手了四十九次…”
云笺又哆嗦了一下。
景羲继续说:“不说轻侯,便是顾十也不缺这点银子,不过你丢脸丢到这个份上,怕是也没脸找他们…”
云笺把头埋得低低的,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跪不住了。
地上的龙鳞匕闪闪发光,云笺泪如泉涌。
“横竖我没脸去见义父,这个老妖怪我又死活杀不成,与其活着丢离忧阁的脸,还不如自己了断图个干净!”
说完抢过匕首就往自己脖子上抹,陶丞一声惊呼。
景羲还有空转头看了陶丞一眼,才慢悠悠地对云笺说了句:“慢着。”
云笺似是早等着这句话一般,景羲话音未落,他脖子上的匕首已经“哐当”又扔到了地上。
景羲回想起从前轻侯对自己讲过的关于云笺的故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他勾唇笑笑:“别看我,我整个王府都值不得多少银两。”
眼睛往杨玉琳那边瞟了瞟:“那边倒是有一位正主,你不妨去试试运气。”
云笺二话不说,身如疾电,跪到杨玉琳身前:“恩人!”
景福临一边给杨玉琳揉着腰,一边时不时拿眼睛去瞄傅达礼和良辅。
自打云笺那一声喊开始,景福临已经这么看了他俩许久了。
傅达礼和良辅俱是心惊胆寒,云笺今日如出入无人之地,他二人竟毫无察觉,失职至此,真该含恨饮剑……
因此二人的脑袋越垂越低,越垂越低……
景福临却是另一层意思,云笺身手可怖,傅达礼和良辅二人加起来未必是他对手,景福临纯然是看着二人落于下风,很有些看他们笑话的意思。
云笺飞身跪到杨玉琳面前,把杨玉琳跪得进退不得。
“你总该先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杀覃宛吧?”
云笺听了这句问话,头低了半晌不言语,慢慢叹了口气,自己盘腿在杨玉琳脚边坐了。
“这说起来,就是很长很长的一桩故事了。”
江南有两个炼香世家,城西竹篱的董家,城北东轩的周家,传到今日已是第七代上。
董家少主董映霞,年方十四,惫懒非常,不拘管束,周家少主周紫陌,年方十三,倒颇有其父之风,风致翩然。
两家祖上也曾交好,但不知在哪一代上生了嫌隙,据说和遗失的神秘香谱有关,闹来闹去的,这几代走动得越发少了。
兼之地方贡香每年只定一家,今年是周家,董家就落了选,明年定了董家,周家就落了选,两家家主倒不去理会,挡不住下面的人彼此龃龉。
这一来二去的,眼见着是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势。
这一日,正是春雷过后,惊蛰时节,草木纵横,百鸟啁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