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博简一身冷汗,惊惧得不能言语:“皇上,皇上圣明裁断,必,必以国事为先,薛姬技艺尤须精进,实在该回府多,多加锤炼。”
郭戎的话里带着三分戏谑,只是这戏谑此刻听来竟是彻骨的残酷:“不可,朕今日一见薛姬,断不能忘,舍不得她回去。”
方博简哆嗦着匍匐座下:“皇上的意思是?”
“只要薛姬活着,朕必定日思夜想不能忘怀,不如赐酒一杯,了却朕的念想。李常。”内侍应声上来。
群臣压低声音私议:“方博简为了讨好皇上,废了十三年的心血教养薛姬,今日一杯毒酒,前路尽断……咱们皇上好手段……”
薛姬凄惨的求饶声不断回响。
“皇上饶命!”
“方大人!方大人!”
郭戎摆摆手,李常着人将薛姬带下去。
郭戎扫了眼方才李从嘉的座位,空空的,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空了起来。
带着三分酒意回了碧洗宫,李从嘉坐在大殿门口赏月,脚边搁着一壶“一色秋”,香飘十里。
郭戎默默抬脚走到他身边坐下,两人不言不语,一同仰头看月,直看到银霜满地,月影西斜,郭戎撑不住酒意睡倒在地,整个人虾子一样缩在李从嘉脚边,看上去倒十分和睦。
第二天,毫不意外,两个人齐齐病倒了,风寒蕴结,涕泗交流。郭戎自己尚且病着呢,就跑前跑后照看着李从嘉,等李从嘉病愈,郭戎却救不回来了。
御医说是南征北战、西进东征,连年辛劳,沉疴已久,不着意疗养,反心力煎熬,此次风寒爆发引出旧疾,药石罔效。
李从嘉坐在床前,看着昏睡的郭戎发呆,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夜里好歹醒了一回,瞧见李从嘉眼底的青影,郭戎的心就一阵阵疼起来,压住呛到嘴边的咳嗽,郭戎喘喘气,带着笑意说着:“你可知我平生夙愿?”
李从嘉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轻轻摇头。
郭戎还是笑着:“十年开天下,十年安百姓,十年致太平,可惜了……我没有时间了……”
抬手拭去李从嘉脸上的清泪,他拿手指不停摩挲着他的脸颊:“但是最最可惜的是,从此以后,我的玉儿该怎么办才好呢……”
李从嘉双眼无神,木然呆立,只脸上的泪无声流下来,怎样拂也拂不尽,模糊的视线里整个世界都开始动荡,只耳边悲声一片,越来越远……
“玉儿,玉儿……”呼声不停,杨玉琳挣扎着,应声睁开眼睛,恍惚了几息,视线终于清明起来。
三步外良辅拿着小手绢抹眼泪,“嘤嘤嘤”地哭诉:“国师大人得是有多喜欢咱们皇上啊,哭了一宿,喊了一宿皇上,真是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杨玉琳偏了头,身后是景福临的怀抱。
景福临脸上还带着三分紧张担心,抬手为他拭泪。
杨玉琳没来由心里一阵突突乱跳,抽痛得钻心。
景福临连忙揽了人在怀里,温声抚慰:“莫怕。只是梦罢了。”
杨玉琳心口痛得麻木,窝在景福临怀里,一丝一毫想记不起自己方才梦见什么了。
烹鲫
良辅早缠着傅达礼将来龙去脉问了个一清二楚,这会儿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埋怨云影:“都怪小五,发什么急令啊,害得咱们皇上离了国师身边儿。”
云笺翻了个白眼:“人家都说了,那是记错了,你们四长一短三长二短的哨子声儿,磨磨唧唧的,一准儿记错。就该换个法子,急呢,就用哨子,不急呢,就用箫,不然琵琶啊鼓啊筝啊锣啊,不都挺好的么,好记。”
良辅气得跳脚:“哦,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不中用,弄得那么狼狈,小五能急得吹哨子么?还不是想叫人给你帮忙,早知道还不如我跟着去呢,没用的人就该留在家里。”
被云笺架在火上烤的旧账还没算,现在两个人一搭腔就开始掐架,好赖良辅都快大了云笺有一轮岁数了,真真是为老不尊。
这几人闹腾起来,简直沸反盈天,景福临一见杨玉琳皱了眉头,把扇子一收,冷声说了句:“出去。”
一室的冷寂,几个上蹿下跳的家伙全蹑手蹑脚做贼一样溜出去了,找正在外院劈柴的知书玩儿去了。
贾凉被云影救回来,眼下也安置妥当。
将养了几日,待杨玉琳恢复精神,一行人便上了路,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许是自出宫起这一路上就没消停过,难得的宁静反而叫人忽然不习惯了。
入了湖广地界,江河湖泊一发多起来。
这一日,到得江边,眼见水色秀丽,风物宜人,良辅跃跃欲试,叫嚷着要泛舟湖上,赏一赏江上好景。
虽离着杨家甚远,但好说已进了湖广地界,杨玉琳少不得尽一尽地主之谊。
即便一向不识水性且又才沉过一回河底,到底还是弄来几个筏子,陪着他们三三两两坐了筏子到了江上,真有什么事,抓着景福临便是了。
不比花容和元霸走南闯北,良辅并傅达礼是自小在宫中长大的,随侍景福临身边,出来得少,自然见什么都是稀奇。
良辅一双眼睛猫子一样亮,探出脑袋贼兮兮地四下里张望,拿两个胳膊作桨,奋力划着,这般毫无章法,自然顾头不顾尾,没留神撞到另一个筏子上。
那青年的筏子被撞得东倒西歪,急忙忙拿手将一个陶罐护在胸前护好:“好险,好险。”
良辅这才看见自己撞了人,就去作揖赔罪。
那青年还不待还礼,水面冒出一个脑袋,一身黑衣,左手拎着的一个竹篓,轻手轻脚幽灵一般上了那个青年的竹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