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星憋住笑,拉起流萤的手:“我带你去见爷爷。”流萤红着脸,这回没好意思挣开,一路低着头跟着孟疏星走。
孟修凡躺在榻上,须发皆白,一脸病容,孟疏星静静走上前,握住老人骨瘦如柴的手。孟修凡睁了眼,看清是孟疏星,半坐起身来,孟疏星小心扶着他。
孟修凡一双眼仍是神采奕奕,一扫颓然之气:“回来了。”孟疏星点点头:“回来了。”从怀里摸索出一块小玉符:“给你留了这么些年,再不拿走,我这老头子怕是也留不住了。”
这是孟家票号的通行玉符,九省十八司的票号,认符不认人。孟疏星有些难过:“爷爷……”
孟修凡眼底尽是怜爱:“你那个混球爹有眼无珠,是自作孽,我不心疼,我只心疼你们孤儿寡母,这么多年,苦了你们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将玉符塞进孟疏星手里:“星儿,拿着吧,算是我这个老头子替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给你们赔罪……孟家,是大不如前了,你若有心,就管一管,若是不愿,就走得远远的,到了今天,孟氏一族,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享过,也没有舍不下的,星儿,你可听得明白?”
孟疏星泪盈于睫:“星儿明白。”揉了揉孟疏星的脑袋:“人老了,不中用了,精神不比从前,你们去吧。”回头盯着流萤看,目光锐利,看了半晌,孟修凡点点头:“好。”
流萤一身冷汗,好什么?什么好?我都快被您老人家看得要跪了好不好……
出了孟府,孟疏星低头默默走着,许久都是一声不吭。流萤跟在身后,忐忐忑忑地跟着。他明白孟疏星现在不好过,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我小时候死过好几回。”孟疏星忽然开口了。哎?流萤赶紧走了几步,凑到近前去细细听。”
“爷爷说得对,我爹是有眼无珠。那时候南朱北孟,两家人生意上不分伯仲,私下里也是交情甚笃,爷爷作主,向江南朱家提了亲,两家由此亲上加亲,无人再能撼动分毫。”
“偏偏我爹贪心不足,留恋风月,上了仇家的当,娶了姨娘进门。朱孟两家皆是诗书世家,行规步正,哪里想得到那些龌龊伎俩,等发觉的时候,我娘已经被害死了……”
“好好的女儿嫁出去,却不明不白死在了婆家,朱家不肯罢休,我爹抱着我娘的尸身,在朱家人面前自刎谢罪……朱孟两家因此决裂,一步一步衰败下来。”
使臣
“我先时浑然不觉,我娘亲心善,从来只教会我兄友弟恭,未曾教会我半点心计。她在时,顾忌着朱家势大,尚且只是些磕磕碰碰的小病痛。”
“我娘去世那天,孟幽月对我招手,叫我不要哭,说带我去见我娘,我那时候才五岁,信以为真,被他骗着投了湖。”
流萤听到此处怒气冲天,捏着拳头后悔,刚才怎么没一刀劈了那个小贱人!
“我被爷爷救起来,养在身边,也是从那时候起,爷爷才对二房起了防范之心,只是当时,王家攀亲带故,渗透了不少人在孟家的商铺,牵一发动全身,爷爷不能轻易做什么。”
“后来,千防万防,我到底还是被下了几次药,爷爷担心我在孟家迟早被人害死,干脆送我去了燕翎军。”
孟疏星回头看了一眼流萤:“在燕翎军中,我遇见了你。”
孟疏星低头笑了笑:“你和我家里那个二弟,真的很像,每天都粘着我喊哥哥,每天都亲亲热热往我怀里凑,然后面不改色地递给我喂了毒的糕点。”
流萤牙都要咬碎了:“我怎么可能跟那个贱人一样!我就是害自己我也不会害你的!”
孟疏星站住不动,他说:“当时,在采薇别墅,那一刀我本来是要插在心口的,将军对我有恩,他的人我不能不救,但是那个时候,你喊了我的名字……你喊‘孟疏星’,所以我的刀就偏了三分。”
孟疏星牵起流萤的手搁在自己的胸口上,让流萤感受着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欢快的跳动:“你喊我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害我。”
流萤被他看得脸热,把手挣开,埋着头逃命一样逃了。跑得远远的,又站定了喊孟疏星,横眉冷对:“干什么呢?快跟上啊!将军还等咱们回去复命呢!”
孟疏星一颗心“砰砰”跳着,抿唇一笑:“好。”
北境使臣到京的那天,景福临在槜妲宫设了宴。为什么选在槜妲宫,理由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因为槜妲宫最大啊……
这使臣名叫金光,此来目的有二,一为炫耀己方国力,二为探听对方虚实。
席上,这位头戴金王冠、脖戴金颈圈、身穿黄金甲、腰缠黄金带、脚着黄金履的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简直闪得杨玉琳连眼睛都睁不开的使臣,酒酣耳热之际说了这么一句话:
“至尊无上的中原皇帝哟,听闻贵国不论尊卑上下,家家精于诗赋,人人学富五车,此来中原,我们带了一位醉心中原文化的先生,不知道可否与贵国的先生切磋一二?”
哟,这是要文斗?良辅一条羊腿啃到一半,左手攥着羊腿不放,右手油乎乎地就举起来:“我来,我来。等我吃完这条腿,莫要慌张,莫要慌张。”
杨玉琳扫了一眼堂下,有东阁大学士黄文僖,有状元郎柳梦溪,再看一眼啃羊腿啃得形象全无的良辅,派他去,会不会不太妥当……
景福临握了握他的手,悄声说:“有好戏看了。”
杨玉琳:“……”
乌苏一个爆栗砸在良辅头上:“吃吃吃!都什么时候了!赶紧滚上去!”麻利地拿帕子将良辅里里外外拾掇干净,乌苏一掌将良辅推了出去。